這繁瑣的過程,沈桃桃隻講一遍,柳如芳竟已領悟了個七八成。
沈桃桃挽起了袖子,她站在冒著大團蒸汽的大鍋前,掄起手臂用力擠壓瓢底。
滾燙粘稠的粉漿,在強力的衝壓下,變成一條條細勻晶瑩的長絲,如同銀線般從天而降,絲絲縷縷落入翻滾的開水鍋中。
食堂內外彌漫著奇異的澱粉糯香,混合著酸菜燉肉的餘韻,形成一種令人垂涎欲滴的複雜交響。
晌午時分,食堂正中的大盆裡盛著滿滿當當的殺豬菜:金黃的酸菜浸了油脂,根根爽脆;大塊半肥半瘦的白肉晶瑩剔透;凍豆腐吸足了濃鬱湯汁,孔洞裡浸滿了精華;新做的手工粉條閃著亮晶晶的光澤,血腸更是點睛之筆。
熱氣騰騰,酸香、肉香、醇厚的豆腐香、粉條特有的糯香,香得人直流口水。
沈桃桃端著一個大海碗,菜和肉堆到了尖,一路小跑,徑直推開了謝雲景的房門。
剛處理完一波緊急軍報的謝雲景正揉著眉心,角落裡,威猛的饕餮,正把一顆毛茸茸的大腦袋擱在爪子上麵睡回籠覺。
門開帶來的寒氣和濃烈的酸香味瞬間驚擾了室內的靜謐。
饕餮琥珀色的獸瞳在聞到食物氣息的瞬間睜開,喉嚨裡發出一聲低低的興奮嗚咽,舌頭下意識地舔了舔黑漆漆的鼻頭。
沈桃桃腳步輕快得像隻偷了油的耗子,笑嘻嘻地湊到謝雲景麵前,把那碗泛著誘人油光的殺豬菜,連帶著一股熱騰騰的食物香氣,直接“墩”地一下放在了他麵前。
謝雲景一愣,撩起眼皮看向她。
沈桃桃站在那裡,被灶火烘得紅撲撲的臉,笑得眉眼彎彎,嘴角幾乎要咧到耳後根,帶著一種毫不掩飾的討好光芒。
那雙本就靈動的大眼睛裡,此刻更是閃爍著小算盤的精光,像是要把對麵的人盤算到骨頭縫裡。
謝雲景嘴角幾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
這丫頭……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哪次不是打著幌子來刮地皮的,他放下揉眉心的手,身子往後微微靠了靠,目光沉沉地鎖住沈桃桃那張過於熱情的臉,聲音低沉,卻帶著一絲連自己都未察覺的寵溺:
“說吧……這次,又是盯上我什麼東西了?”
他話音落地的同時,沈桃桃理直氣壯的聲音,也乾脆地砸了過來:“咱們要蓋大棚!”
沈桃桃狼皮襖的袖子高高擼起,炭筆劃過粗糙的羊皮,發出“沙沙”的聲響,留下粗獷而清晰的線條。
一個如同倒扣的碗一樣的弧形結構在羊皮上逐漸成型,旁邊還標注著密密麻麻的小字:雙層厚草簾,火道,透光厚油布,煙囪排濕……大棚的雛形躍然紙上。
“用途?”謝雲景剛把碗裡的肉分給饕餮,再抬頭臉上滿是驚愕。
沈桃桃頭也不抬,炭筆重重一點,在大棚結構圖旁邊又畫出一片整齊的方塊,“大棚,就是在這片凍土上蓋出個暖烘烘的小春天來。”
她抬起頭,眼睛亮得像淬了火的星星,“有了它,咱們就能育苗,趕在開春雪化之前,把秧子育得壯壯的。等外麵凍土一開化,直接移栽,搶的就是這個時間差。”
“育苗?”謝雲景扒拉開饕餮湊過來的大腦袋,“育啥苗?這鬼地方,除了土豆白菜,還能種出啥金貴東西?”
“能種的多了去了……”沈桃桃掰著手指頭。
“第一,白菜,不是咱們現在醃的那種老幫子。是嫩芯兒,能長成大棵的冬儲大白菜。第二,蘿卜,紅皮白瓤水蘿卜,青皮長纓子的大蘿卜。埋土裡能存到明年開春。第三,菠菜,耐寒。雪地裡都能冒綠芽。撒籽下去,蓋層薄土,大棚裡暖著,出苗快得很。第四,小蔥,蒜苗,韭菜,這些香頭兒,割一茬長一茬。有了它們,咱們的酸菜湯裡就能飄蔥花,燉肉就能撒蒜末。那滋味,美死了。還有辣椒,茄子,黃瓜,柿子……”
她每說一樣,謝雲景就咽一口唾沫,那些帶著水靈靈鮮氣的蔬菜名字,像一把把鉤子,狠狠勾動了早已麻木的味蕾。
嫩白菜芯兒?水蘿卜?綠油油的菠菜?割不完的韭菜?光是想想,就讓人喉頭發緊,肚子裡咕咕作響。
“還有!”沈桃桃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蠱惑人心的力量,炭筆猛地戳向大棚圖旁邊延伸出去的一片空白區域,“不止咱們自己吃,吃不完的,咱們賣。”
“賣?”謝雲景笑她天真,在這鳥不拉屎的寧古塔,賣給誰?鬼嗎?
“賣給誰?”沈桃桃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弧度,“開春雪一化,鷹嘴澗那條商道就得通,南來北往的商隊,缺的就是咱們這冰天雪地裡長出來的新鮮菜。物以稀為貴。到時候,咱們的嫩菠菜、水蘿卜、頂花帶刺的小黃瓜……那就是價比黃金的稀罕物。換糧食,換鹽巴,換鐵器,換布匹,換咱們寧古塔缺的一切。”
“想的不錯……”謝雲景把最後一塊肉喂給饕餮,“你想得是好。可開春雪化,狄戎那群狼崽子,八成是要撲過來,戰火一起,誰敢走商?”
沈桃桃臉上的笑容沒有絲毫減退,反而更加銳利,如同出鞘的寒刃。
她“啪”地一聲將炭筆拍在羊皮圖紙上,“這就要看你了。”
她冷笑一聲,聲音落地鏗鏘,“屯兵商道,狄戎敢來,打得他屁滾尿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