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就是無窮無儘的製衡,猜忌,疏遠。他需要新的力量來穩固皇權,需要新的女人來牽製謝氏。雲貴妃是當朝宰相之女,年輕貌美,更懂得如何取悅他,如何吹枕邊風。”
“娘變得越來越沉默。她守著皇後的虛名,守著冰冷的宮殿,守著我,像守著最後一點微弱的燭火。”謝雲景的聲音裡透出一種刻骨的悲涼,“可他們連這點希望都不肯放過。”
他的呼吸變得有些沉重,仿佛接下來的話需要用儘全身力氣:“雲貴妃……有孕了。她仗著寵愛,處處挑釁我娘。終於……她小產了。太醫說是誤食了寒涼之物。可她卻一口咬定是我娘嫉妒她,在她每日必經的禦花園小徑上,埋了巫蠱厭勝之物,詛咒她腹中龍胎。”
“巫蠱……”沈桃桃之前隻知道個大概,此刻是第一次聽到事情的全貌。
“他信了。”謝雲景的聲音冷得像冰渣,“或者說……他需要‘信’。他需要一個名正言順的理由,徹底拔掉謝氏這根眼中釘。他下旨廢後,賜……死。”
那最後兩個字,幾乎是從他緊咬的牙關裡擠出來的,帶著滔天的恨意。
“我娘最後,”謝雲景的聲音陡然變得極其嘶啞,帶著無儘的痛楚,“穿著最隆重的皇後朝服,戴著鳳冠,一步一步,走上皇宮裡最高的摘星樓。她站在樓頂,風吹起她寬大的袍袖,獵獵作響。她看著下麵黑壓壓的禁軍,看著那個她曾經傾心相待,如今卻要她命的男人。”
謝雲景的身體顫抖起來,仿佛再次回到了那個噩夢般的時刻:“她用儘全身力氣,對著整個皇宮,對著那個負心人,發出了最後的詛咒……”
他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穿透靈魂的淒厲和絕望,“‘李禎!你聽好了!今日你負我謝氏,他日天道輪回!你若敢動我謝家任何一人,敢動我的雲景,必叫你跌落帝位,不得好死——’”
最後一個字落下,謝雲景猛地閉上了眼睛。
沈桃桃的心被狠狠揪緊,她仿佛看到了那個絕望的母親,站在高台之上,用生命發出詛咒隻為護住族人和親子。那該是何等的悲憤與絕望。
謝雲景緩緩睜開眼,眼底隻剩下無儘的冰冷和恨意,“他怕了。他怕那詛咒應驗。他怕我娘化作厲鬼索命。所以,他暫時沒敢動謝家。這也給了我祖父機會,將我這個礙他眼的‘太子’,遠遠地發配到了這苦寒之地。”
謝雲景的聲音裡終於帶上了一絲劫後餘生的疲憊,“他抱著我,連夜離開了京城,一路向北,再沒回頭。”
故事講完了。
沈桃桃靠在他懷裡,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胸膛劇烈的起伏,感受到那強自壓抑卻依舊無法平息地顫抖。
她終於明白了,為何他總是一身冷冽,為何那雙眼睛裡藏著深不見底的寒冰。那冰層之下,是早已被血淚浸透,被至親背叛而徹底凍結的……心。
她什麼也沒說。隻是用那隻沒受傷的手,極其緩慢的,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溫柔,輕輕覆在了他緊握成拳的手背上。
她的手很小,很涼,帶著傷後的虛弱。
但那無聲的撫慰,卻像投入冰海的一點星火。
謝雲景低下頭,看著覆在自己手背上那隻蒼白纖細的小手。又緩緩抬起眼,看向懷中的少女。
沈桃桃也正仰頭看著他。那雙清澈的眸子裡,沒有恐懼和憐憫,隻有理解和一種無聲的承諾。
那眼神仿佛在說:都過去了,我在這裡。
一種陌生的酸澀猛地衝上謝雲景的鼻尖,那被他強行冰封了的心湖,仿佛被這無聲的目光鑿開了一道縫隙。
滾燙的液體瞬間湧上眼眶,他猛地彆過頭,下頜線繃得死緊,死死壓抑著那幾乎要衝破喉嚨的哽咽。
沈桃桃沒有移開目光,也沒有收回手。
她隻是靜靜地靠著他,感受著他身體的顫抖,感受著他無聲的悲慟。
那隻覆在他手背上的小手,微微用力,握緊了他冰冷僵硬的手指。
窗外,風雪依舊肆虐。但在這小小的的木屋裡,兩顆心在血淚交織的往事中,第一次如此毫無保留地靠在了一起。
漫長的沉默之後,當謝雲景終於勉強平複下情緒,重新轉回頭時,他的眼底依舊殘留著紅血絲,但那刻骨的恨意,似乎被一種更堅定的東西取代了。
他看著沈桃桃那雙仿佛能包容一切的眼睛,聲音沙啞卻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鄭重,一字一句,如同誓言:
“桃桃,你信我。”
“終有一日,我會強大到……足以護你周全。”
“不會再讓你受今日之苦。”
“不會再讓任何人傷你分毫……”
沈桃桃看著他眼底近乎偏執的守護之意,心頭像是被什麼東西狠狠撞了一下,又酸又漲。
她想說,該強大的是我,該保護你的是我。畢竟,你連最後保命的藥都給了我。
但她最終隻是輕輕點了點頭,將頭更深地埋進他溫熱的頸窩,聲音悶悶的,
“嗯。我信你。”
“但是你也要答應我……”
“以後……不許再把保命的東西給彆人了。”
“尤其是……給我。”
謝雲景低頭,看著懷中少女烏黑的發頂,感受著她話語裡那份深切的擔憂和心疼。
許久,他才緩緩收緊環抱著她的手臂,將下巴輕輕抵在她的發頂,聲音低沉而堅定:
“好。”
窗外,風雪不知何時小了些許。東方天際,隱隱透出魚肚般的灰白。
長夜將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