議事廳內,空氣仿佛凝固了。
謝雲景緊握的拳頭上,青筋暴起。這位向來情緒內斂的軍城統帥,此刻眼中燃燒著的是為麾下將士感到的深深不公。
軍城兒郎,枕戈待旦,血染海疆,守護的是身後萬家燈火,是家國安寧。
可他們誓死效忠的朝廷,他們頭頂的那片天,卻在背後與肆虐海疆的寇仇暗通曲款,將他們視為可以隨意犧牲的棋子。
張尋掙紮著想坐起,牽動了傷口,疼得他倒吸一口涼氣,但他毫不在意,眼中滿是血絲,嘶聲道:“主子,這口氣,我們絕不能咽下,朝廷如此作為,置我等於何地?置那些戰死的兄弟英魂於何地?”
賀亦心麵罩寒霜,指尖在腰間的匕首上反複摩挲,那冰冷的觸感似乎能稍稍壓製她心中翻騰的殺意。
她聲音低沉,“朝廷無道,視我等如草芥,便休怪我等視其如寇仇,這血海深仇,暗算之恨,必以血償。”
陸夫人長歎一聲,“君視臣如草芥,則臣視君如寇仇……古訓如此啊。隻是,將軍,這一步若踏出,與朝廷公然對立,便如同踏上懸崖峭壁,再無回頭之路了。軍城雖強,終究是大晉治下……唉……”
蓮姬默默垂首,纖細的手指緊緊絞著衣角。
她經曆過身為玩物的痛苦,更能體會這種被上位者肆意擺布的絕望與憤怒。那種命運不由自己掌控的窒息感,她太熟悉了。
就在群情激憤之時,沈桃桃卻緩緩坐直了身體。她閉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氣,然後緩緩吐出,仿佛要將胸腔裡的怒火一並排出。
當她再次睜開眼時,那雙明媚的眸子已經冷靜得讓人心悸。“憤怒,解決不了任何問題。”
“雲景,諸位,我們現在最需要的,不是憤怒,而是冷靜的頭腦。怒火會燒毀理智,而我們的敵人,正希望我們失去理智。”她頓了頓,目光掃過眾人,最終落在海圖上,“我有一個關鍵點,始終想不明白。”
眾人的目光都集中到她身上,沸騰的情緒稍稍冷卻,被她的冷靜所感染。
“如果島津狼的真正目標,是海底祭壇的長生之術,而且他手裡早就有了從艾麗卡商隊搶來的血龍涎’……”沈桃桃凝眸深思,“他為何不自己早早派人潛入祭壇?以他對這片海域的熟悉程度,即便明知有風險,也總比把希望完全寄托在高文淵這個合作者身上要強吧?為何他反而像個最有耐心的漁夫,一直在外圍遊弋觀望,這不符合島津狼貪婪狡詐的性格。”
這個問題,像一盆冰水,巧妙地澆熄了眾人心頭熊熊燃燒的怒火,是啊,島津狼按兵不動的背後一定還有隱情。
一直安靜坐在角落陰影裡的艾麗卡,此刻輕輕站起身,走到了桌子旁。
她輕輕打開了盒子。那塊暗紅如玉的血龍涎,在燭光下靜靜躺在柔軟的絲綢之上,仿佛有生命般微微搏動。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被吸引過去。
艾麗卡的臉上露出幾分商人特有的精明,“這個問題非常關鍵。而答案,或許比我們想象的更簡單,因為,島津狼千方百計搶到手的那塊血龍涎,很可能……從一開始就是假的。”
“假的?”眾人皆是一驚,連一向喜怒不形於色的謝雲景都露出了詫異的神色。
張尋更是差點從軟墊上跳起來,牽動傷口又是一陣齜牙咧嘴。
“這怎麼可能?”張尋忍不住提高聲音問道,情緒激動,“他們當時為了搶這東西,可是不惜出動精銳,襲擊波斯的商隊,殺了不少人。”
艾麗卡卻顯得異常平靜,她微微揚起下巴,露出一個略帶傲然的笑容:“在真正見到這塊血龍涎之前,在座的各位,有誰能百分百確定什麼是真正的血龍涎嗎?關於它的形狀,色澤,氣味,藥效,所有的記載,不都是來自道聽途說和模糊的古籍嗎?”
張尋一愣,張了張嘴,最終搖了搖頭。確實,血龍涎一直都是傳說中的神物,虛無縹緲,誰也沒見過真容。
其他人也陷入了沉思。
“這就對了。”艾麗卡雙手一攤,“血龍涎的傳說流傳甚廣,從阿拉伯到東方,版本眾多。但具體形態眾說紛紜。我當初得到那塊血龍涎,也是從一個南洋頗有勢力的土著酋長手中,花費了令人咋舌的代價才購得。他指天發誓,聲稱是其部落世代守護的聖物,古籍記載的形態也與之吻合。島津狼的勢力盤踞南洋多年,想必也是通過類似的渠道,或是收買的眼線,得知了我手中擁有血龍涎的消息,並且相信了那塊血龍涎的真實性。”
她走到窗邊,望著外麵漆黑的海麵,繼續冷靜地分析道:“也許最初,島津狼也和我一樣,對此深信不疑,所以才會不惜代價,出手搶奪。但是……”
她話鋒一轉,“隨著他們根據某些線索,最終找到並確認了血珊瑚灣就是目標地點,甚至可能嘗試過用那搶來的血龍涎做些什麼卻遭遇了失敗之後,他們便開始懷疑了。尤其當他們了解到海底祭壇的詭異之後,這種懷疑會與日俱增。”
沈桃桃眼中精光一閃,徹底明白了其中的關竅,她接過了話頭,語速加快:“我明白了,所以,島津狼的觀望是假,利用才是真。他手中那塊真假難辨的血龍涎,此刻已經從一個目標,變成了一個誘餌。他故意散布長生之術的消息,利用朝廷,利用皇帝對長生的渴望,引誘皇帝派出高文淵這個急於立功的欽差驅使我們軍城的力量,去替他驗證海底祭壇的真實性,去替他闖這十死無生的鬼門關,無論成敗,他都能從中獲利。”
“好一招毒辣的借刀殺人。”謝雲景冷聲道,徹底明白了島津狼的險惡用心。
若軍城成功找到真寶,他便可伺機搶奪,坐收漁利,若軍城失敗,葬身海底,他既除掉了心腹大患軍城,也驗證了祭壇的危險程度,可以重新評估計劃,另做打算。
無論哪種結果,他島津狼都立於不敗之地。
“既然如此……”沈桃桃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那笑容與她清麗絕倫的容顏形成強烈反差,卻透出一股殺伐果斷的霸氣,“來而不往非禮也。那我們便……將計就計,讓他嘗嘗自己種下的苦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