煌煌火劍當頭劈下,撕裂了縈繞的霧靄,斬破了塔尼亞尚未凝聚起來的源能,乃至,劈開了她的脖頸、胸口、腰腹。
恐怖的傷口中,沒有鮮血流出,有的隻是不斷燃燒的火苗,仿佛塔尼亞的身體已化作了陰燃的樹木。
塔尼亞眼中寫滿了恐懼,抬起殘破的手,試圖阻擋希裡安的前進,卻被他一劍劈斷。
斷臂落在地上,已淌不出鮮血。
希裡安再向前一步,嘗試終結塔尼亞的生命時,塔尼亞的傷口熄滅了。
燒焦的血肉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密密麻麻瘋長的血色菌絲,如同大片大片的肉芽般,居然在一點點地縫合塔尼亞的傷口。
“哈哈,我就知道您不會放任我死在這的。”
塔尼亞發覺了身體的變化,癲狂地叫喊道,“母親,我已記錄下了那猩紅烈陽的力量,我們將……”
有什麼東西來了。
一股與猩紅烈陽相似的、無比醜陋邪異的力量降臨了。
無數菌絲彙聚而成的大手從灰霧裡探出,它一把抓住了塔尼亞的身體,將她拖入了黑暗,消失不見。
希裡安嘗試追擊,但重新出現的妖魔攔住了他的去路,當他殺光這些礙事的家夥們時,除了斬下的斷臂外,什麼都不剩了。
在塔尼亞的斷肢,那蒼白的手臂上,希裡安見到了一道刺青。
由淩亂線條畫成的漆黑利爪。
這時又一道流火從遠處襲來,它沿著黑暗一路狂奔,環繞起幸存的眾人們,畫起了巨大的圓圈,將所有人框入其中。
希裡安回過頭看去,熊熊火海中,熟悉的身影正大步而來。
“老師!”
希裡安興奮道。
努恩的歸來,無疑是一針強心劑。
他朝著努恩快步走去,慢慢的,又停下了腳步。
縈繞的火光將努恩身上的陰影徹底照亮,也讓眾人終於看清了他如今的狀況。
那是何其慘烈的傷勢。
一道狹長的傷口劃開了努恩的腦袋,頭皮外翻,一隻眼睛也瞎了,脖頸處還有著一道細長的傷口,頸延伸至了胸口,它稍微偏移一點,就足以將努恩的頭顱斬下。
他右手持劍,左手則無力地耷拉著,幾根手指已經沒了,小臂上布滿蜂窩般的傷口,密集的孔洞深可見骨,潰爛流膿。
這些傷口乍看之下觸目驚心,卻不見一絲鮮血滲出,唯有那幽微的灰燼般光芒,在傷口處若隱若現,宛如陰燃的樹木般散發著詭異的氣息。
希裡安的視線向下看去,漫開的血跡浸透了努恩的衣物。
一把鋒利至極的短匕,無情地沒入了努恩的腹部,刀鋒所及之處,血肉並未如往常般化作熾烈的光焰,亦未泛起灰燼的微光。
匕首具備的力量,硬生生遏製住了努恩的源能化,給予了他肉體真實的傷害。
它就這樣深深刺入血肉,鮮血順著鋒利的刀刃緩緩滴落,發出沉悶而清晰的“滴答”聲,宛如死神的倒計時,在寂靜中回響。
“老師……”
“不必追擊那位觀星者了,她已經離開了。”
努恩低聲道,“告死鳥的主人,是一位新誕生的、沒有任何記錄的惡孽,而塔尼亞侍奉的惡孽,據我粗略的感知,應該是那位早已陷入瘋狂的菌母。”
“混沌諸惡並非鐵板一塊,他們經常彼此攻殺……菌母的信徒們看似協助告死鳥,奪取執炬聖血,但實際上,應該是為了獲取更多關於那猩紅烈陽的情報。”
努恩說著說著突然沉默了下去,看了眼幸存的人群,疲憊的臉龐上讀不出任何表情。
“隻剩下這些人了嗎?”
希裡安深呼吸,回應道,“是的……很抱歉,我……”
“你做的很好了,希裡安。”
努恩打斷了希裡安的話,“這場災難因我而來,該自責的人是我才對。”
“老師,我們還有機會的。”
希裡安說出自己的計劃,“我們不是還有很多魂髓的儲備嗎?靠那些足夠度過這一夜了。”
努恩搖了搖頭,抬起沸劍指向燃燒的殘骸。
“你難道沒發現,光炬燈塔內殘存的魂髓,都未能燃起嗎?”
他輕歎一聲,“那些魂髓都被汙染了。”
告死鳥喚來的惡孽之力,一舉摧毀了白崖鎮的光炬燈塔。
塔尼亞的獻祭下,每當一位鎮民死去、異化成可怖的妖魔,混沌諸惡們都會發出一陣滿足的笑意,令混沌之力浸透大地。
“這是一場早有預謀的襲擊,混沌的力量已經腐化了一切可以腐化的事物。”
希裡安愣住了。
低下頭,他這才發現土地已經完全變了樣子,呈現一種奇怪的灰白感,用劍鏟開土壤,植物的根莖腐爛,昆蟲蜷縮起來,再無生機。
如果有人在這時打開了倉庫,會發現裡麵已經充滿了高濃度的灰霧,存儲的魂髓也早已在混沌的汙染下,失去了原有的性質。
“魂髓隻有燃燒,才能抵禦混沌的力量。”
努恩揮起沸劍,一舉斬下了自己無力的左臂,在眾人震驚的目光中,將這具殘肢丟向了燃燒的殘骸。
他虛弱道,“反正這隻手也用不了了,不如最後燃燒一陣吧。”
殘肢在火焰裡燃燒得滋滋作響,緊接著,純淨的白光升騰不息,將靠攏的灰霧向外推離。
提姆望著努恩這副垂死的模樣,眼眶濕潤了起來,可他明白,自己沒有時間悲傷。
“都過來!”
提姆召集幸存者,紛紛向光炬燈塔的殘骸靠近。
幸虧努恩出現的及時,提姆剛帶隊靠近了火光,他手中的火炬便徹底熄滅了下去。
米克守在幸存者們身旁,與提姆一起應對接下來可能爆發的危機,希裡安則朝著努恩走去,攙扶起這具年邁的殘軀。
“果然,靠我一人之力維持白崖鎮還是太過困難了,”努恩喃喃自語道,“也許我當初該和弗雷團長們留在那,也許換做彆人,就能複興陽葵氏族吧……”
希裡安悲憤道,“不,老師,你做的已經足夠好了。”
如果沒有努恩的到來,白崖鎮也許在幾十年前就毀於某一場源能潮汐中了,而在漫長的曆史中,像白崖鎮這般消失於黑暗的土地,數不勝數。
努恩渾濁的目光逐漸清醒了起來,迷茫與不安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如鋼鐵般的堅硬與冰冷。
“這把匕首具備著混沌的力量,它影響到我了。”
努恩從無數紛亂自責的幻想中掙脫,再次變成了希裡安熟悉的模樣。
“有些失態了。”
他咬緊牙關,抽出插入腹部的匕首,帶起一片漆黑的汙血。
匕首叮叮當當地摔在地上,它已經耗儘了本身的力量,變成了一把普通的凡物。
希裡安緊張道,“老師,你的傷!”
“沒事的,隻是有些混沌汙染,阻礙了我的力量而已。”
努恩看了眼腹部的傷口,血肉發黑潰爛,和先前的斷臂一樣,呈現出一種蜂窩狀的腐蝕痕跡。
他掙脫開了希裡安的攙扶,警告道。
“握緊劍!”
語畢,努恩再度揮起沸劍,一股焚風呼嘯而過,推開了灰霧,掃儘了妖魔,它們的身影憑空自燃,逐一崩裂成漫天的灰燼。
但當焚風抵達至黑暗儘頭時,像是撞到了一堵無形的牆壁,崩碎消散。
腳步聲傳來。
告死鳥一點點地從黑暗裡浮現,他和努恩一樣,身負重傷。
一道傷口從告死鳥嘴角的左側延伸,一直開裂到了他的耳根處,幾乎要把他整個下巴撕裂,右肩完全坍塌了下去,連帶著整隻右手的關節也扭曲變形。
胸口處留有一道深深的劍痕,那是來自努恩的致命一擊,他差一點就能刺穿告死鳥的心臟。
沒有任何征兆,兩人再度拔劍相向。
他們都已是強弩之末了,速度相比之前降低了許多,至少希裡安能用肉眼捕捉到他們行動的軌跡。
告死鳥喚起無窮的灰霧,猶如陣陣寒風,反複侵襲努恩,可任由如何風吹雨打,努恩身上的焰火始終沒有熄滅。
霧潮忽然扭轉,再度襲向幸存者們,努恩果斷地轉身揮劍,蕩起一重焰浪前去阻擊。
可就在這時,告死鳥忽然加速衝向努恩,手掌畸形異變,骨質增殖,將五指化作銳利的骨刺。
焰浪將霧潮劈斷的同時,兩道身影對撞在了一起。
“你還能支撐多久呢?老東西。”
告死鳥大聲嘲笑著,“如果你從一開始就放棄這些人,或許我真的會死在你手中,但很遺憾,你是一個軟弱的家夥!”
“執炬人誕生之初,就是為了照亮他人,”努恩毫不客氣地回應道,“成為你們這般的背誓者,才是真正的軟弱!”
骨刺還未觸及努恩,就被沸劍齊刷刷地砍斷。
“誕生之初?那已經是上個時代的事了,”告死鳥無所謂道,“隻有你們這樣的老東西,才抓著舊時代的誓言不放。”
告死鳥突然抬手,地麵覆蓋上了一層冰霜,飄蕩於空中的灰燼儘數凍結。
希裡安看不清力量的具體軌跡,隻能順著寒霜的蔓延,來判斷它行進的方向與速度。
他剛準備進行規避動作,卻見努恩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剛想催促,這才發現,努恩的身後便是燃燒的殘骸與幸存者們。
一旦努恩讓開了位置,火焰會被撲滅,灰霧將吞食所有,無人生還。
努恩揚起沸劍,躁動的源能與魂髓對上了無形的寒流,兩股力量交織混淆,引發了一團迅速擴散的風暴,蕩平了周遭的事物。
希裡安沒有處於力量交鋒的區域內,但還是受到了風暴的乾擾,隻能將劍刺入地麵,這才穩定了自己的身影。
數十秒後,一切歸於平靜,努恩仍如高牆般屹立在幸存者之前,將告死鳥攔在外麵。
努恩這副鐵塔般的姿態,讓希裡安震撼不已,可緊接著,鮮血汩汩地從努恩的腹部溢出,他每一次還擊,都在燃燒自己僅存的生機。
“老師,你……”
不等希裡安說完,努恩平靜地講道,“哪怕活下來一個人也好。”
努恩親眼目睹了氏族的滅亡,又振興無能,近百年來,作為最後一人的愧疚幾乎要將他壓垮。
白崖鎮的人們是努恩支撐的理由,也是他對自我的救贖。
努恩可以死,但他不能輸。
熊熊烈火從漆黑的傷口裡噴湧而出,努恩再次化作了那震怒的炎魔,所到之處空氣因高溫扭曲,地麵上留下燃燒的腳印。
沸劍熾灼,威光煌煌!
告死鳥不甘示弱,無儘的灰霧纏身,包裹成繭。
努恩覺察到那暴漲的混沌威能,不可思議道,“怎麼可能……我以為這項技藝,已經被世人遺忘了。”
“怎麼會,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麼東西會被徹底遺忘,哪怕是巨神·眠主,也做不到。”
“何況,你墮落在這裡太久了!根本不懂世界的變化!”
湧動的灰霧忽然收縮,全部凝結於告死鳥的體內,混沌力量倍增的同時,海量的源能也一並迸發。
灰霧蕩去,努恩終於看清了告死鳥此刻的真容。
告死鳥的身體經曆了駭人的異化,原本人類的輪廓已模糊難辨,肌膚像是被烈火灼燒又重塑,布滿交錯的黑色紋路,骨骼瘋狂生長,從肩頭、脊背刺出尖銳的骨刺,泛著森冷寒光,四肢扭曲成詭異的弧度,關節處膨大如瘤,表麵覆蓋著黏膩的黏液。
禁術·閾限解放。
這一禁術在巨神們出現之初就已存在,那時的超凡者們可以通過彙聚大量的源能,以短暫地打穿現實世界與靈界之間的屏障,乃至溝通起源之海。
利用這一方式,超凡者可以直接從靈界與起源之海內獲取大量的源能,以供在現實世界的作戰。
但作為代價的是,超凡者在現實裡撕開的“口子”,一旦無法立刻愈合,那麼過量溢出的源能就會無差彆地毀滅範圍內的一切事物,將它們拖入靈界之中。
無晝浩劫爆發後,這項禁術變得更加危險。
這一次超凡者不止會從中抽取龐大的源能,一同而來的還有那躁動的混沌力量,也許尚未擊敗強敵,自我就會迷失於混沌的幻象之中。
因這可怕的副作用,這項禁術在文明世界裡早已失傳,但對於混沌信徒們而言,如今的禁術·閾限解放完全是為他們量身打造的,能帶來龐大源能的同時,也會掀起混沌的浪濤,在現實世界裡短暫地創造出一片狹間灰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