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一個上午的搜查,希裡安沒有找到其他的幸存者,推開一間間房門,打開一處處地窖,裡麵有的隻是一群被腐化的妖魔,還不等朝希裡安發起攻擊,就被燦爛的陽光燒成了灰燼。
灰燼,到處都是灰燼。
無法想象有多少人變成了妖魔,又有多少的妖魔在日光下燃燒殆儘,它們的自焚點燃了一些房屋,希裡安試圖救火,但火勢越燒越大,也隻能放棄,目睹這一切的發生。
火勢在蔓延到鎮長廳附近時就停了下來,灰黑的殘骸下,更多的灰燼紛紛揚揚。
希裡安望著漫天的灰白色,它們落在皮膚上,傳來陣陣灼熱的餘溫,掛在建築上,覆蓋了一層厚厚的雪。
也許是悲傷到了極致,希裡安的內心完全麻木,對這一地的殘骸沒有任何感覺。
返回武庫室內,幸存者們經過一夜的波折,精神都已抵達了極限,他們躺在地上昏昏沉沉地睡去了,隻有提姆還保持著清醒,進行各種工作。
“外麵沒有幸存者了。”
希裡安開門見山地說道,“我收集了一些食物和水,還有老師之前分發給鎮民們,用來應急的魂髓。”
拿起一袋沉甸甸的兜子,希裡安繼續說道,“魂髓的數量不是很多,但也足夠我們撐過幾個夜晚了。”
“光炬燈塔倒塌,大量的建築燒毀,還有鎮民們的死亡……”
希裡安一口氣說了好多,總結道,“眼下,白崖鎮已經不適合我們繼續生存了,想要活下去,我們必須離開。”
不等提姆回應,希裡安急匆匆地來到了圓桌前,將地圖攤開。
危機剛剛結束,但新的危機已在來的路上,為了確保不再有人死去,希裡安必須抓住每個機會,把握每一分鐘。
“我們之中,沒有任何人離開過白崖鎮,更不要說長途跋涉到赫爾城了,但情況危急,我們必須立刻動身。”
希裡安規劃起路線,“以我搜集到的這些魂髓,還有武庫室內存有的魂髓,我們理論上能在荒野上度過至少七個晝夜。”
“當然,這一前提是不發生任何意外……所以按照最極限的計劃來看,我們需要在七天內,徒步到赫爾城。”
說到這,希裡安低聲咒罵了起來,“該死,我那台摩托車雖然修好了,但最多隻能載幾個人而已。”
“希裡安,你聽我說……”
提姆想說些什麼,希裡安卻猛地打斷了他。
“也許……也許我們可以造個簡易的拖車?”
希裡安眼中閃過一絲靈光,但很快又黯淡下去,雙手無力地垂下。
“不行,荒野上的路況複雜,拖車很容易散架,也會拖慢行進速度。我們……我們到底該怎麼辦啊……”
他的聲音越來越小,最後幾乎變成了喃喃自語。
“希裡安!”
提姆將聲音拔高了幾分,這才令希裡安從那焦慮的幻想裡脫身。
希裡安眼中布滿血絲,呆愣愣地看著提姆,充滿了疑惑與不解。
“怎麼了?提姆,馬上就要下午了,之後就是天黑,我們必須爭取時間……”
“希裡安,你先冷靜一下!”
提姆雙手抓住希裡安的肩膀,強迫他停下那瘋狂的思緒。
“聽我說。”
提姆努力用柔和的語氣說道,可那微微顫抖的聲音還是出賣了他內心的悲傷。
“我知道,接下來這些事實有些難以接受,但……但你不再是孩子了,你要堅強,你要承受這一切。”
希裡安眼眸直勾勾的,一言不發。
提姆拉著希裡安來到了幸存者們身旁,小心地用劍挑開了他們的衣物,露出的皮膚上布滿了青色的瘢痕,以及從毛孔下析出的硬質鱗片。
“我們已經很用心地保護大家了,但在昨晚那可怖的混沌亂潮中,他們還是遭到了程度不一的混沌汙染。”
提姆壓低了聲音,“我確定過了,所有人的身體都出現了腐化的異樣。”
“現在是白天,日光能在一定程度上壓製住混沌力量,可一旦入夜……”
提姆的話語哽咽,喉嚨發不出聲音。
希裡安接上了他的話,聽不出絲毫的感情,“一旦入夜,他們就都會變成妖魔,對嗎?”
提姆艱難地點了點頭。
希裡安隻覺得腦袋傳來一陣強烈的暈眩,像是被重錘擊中,他不得不扶住了圓桌,手指緊緊地抓著桌沿,指關節泛白,快要將桌子捏碎。
他花了很長時間來接受這一事實,聲音空洞得像是來自另一個世界。
“那……那老師的犧牲算什麼呢?”
努恩燃燒了自己,卻未保護下幸存者們,僅僅是讓大家的生命延續了幾個小時。
“老師的犧牲,不應僅以結果衡量!”
提姆強調道,“他是為了履行自己的責任而犧牲,這是他的勇氣與榮光!”
他的語氣忽然變得失落了起來,“即便結果未能如願,犧牲的意義依然存在……”
希裡安緩緩跪了下去,上半身趴在圓桌上,臉色蒼白,毫無血色。
“艾娃呢?”希裡安低聲道,“艾娃也被汙染了嗎?”
提姆沒有回應。
他的沉默令希裡安感到絕望。
武庫室靜悄悄的,隻剩下了幸存者們痛苦的呻吟聲此起彼伏。
希裡安花了很長時間,這才重新提起精神,腦海裡一片空白,什麼情緒都沒有。他感覺自己像是被抽走了靈魂的木偶,隻剩下了一具空殼。
“真……真瘋狂啊,提姆。”
希裡安的話磕磕巴巴了起來,喉嚨裡像是卡著刺,“昨天之前,我們還在歡慶,期待白崖鎮的未來。”
“白崖鎮將與赫爾城接軌,我們索夫洛瓦兄弟會成為執炬人,老師不必再如此疲憊,艾娃也將穿上新的裙子,鎮民們將過上更好的生活……”
“那是一份美好的設想,卻在一夜之間,燒得一乾二淨。”
像是有人扼住了希裡安的喉嚨,窒息得喘不上氣。
“這是命運嗎?”
提姆搖搖頭,否定道,“這不是命運,這是生活。”
“沒事的,希裡安,”提姆安慰道,“我們會離開這,去見見外麵的世界……沒事的……”
沉默了許久,希裡安才開口道。
“我想看看艾娃。”
提姆鬆開了希裡安,輕聲道,“她就在屋裡,你從荒野歸來時睡的位置。”
希裡安小心翼翼地推開門,腳步輕盈而緩慢,像是踩在棉花上。
艾娃就躺在希裡安之前躺的位置上,身上蓋了一層厚厚的毛毯,她的臉色有些蒼白,像是冬日裡的雪花,不清楚是還未從驚恐中恢複,還是混沌汙染導致的。
“艾娃。”
希裡安輕聲呼喊道。
艾娃那張如陶瓷般易碎的臉,漸漸地皺起了眉頭,花費了很大的力氣,才從深沉的夢鄉裡清醒過來。
“希裡安……”
艾娃的聲音很虛弱,但仍固執地露出笑意。
她接下來會說什麼呢?
繼續跳舞時對自己的告白,還是對敵人的複仇,亦或是某些不甘心的話語,甚至是因對接下來命運的到來的歇斯底裡?
希裡安的心中充滿了期待和恐懼,像是等待著一場未知的審判。
她是多麼美麗的一個女孩啊……
“希裡安……”
她又一次呼喊道,“離我近一些。”
希裡安俯下身,擁抱起了這隻臟兮兮的洋娃娃。
“我覺得好冷,好累,”艾娃問道,“我受傷了嗎?”
“不,你隻是驚嚇過度,生了病,”希裡安說起了謊話,“休息一陣你就會康複的。”
“其他人呢?”
“大家都在,我和提姆正計劃接下來的行動,我們會離開白崖鎮,朝赫爾城遠行,不必擔心路上的問題,我找到了足夠的物資,讓大家撐過去。”
艾娃歪起頭,麵含笑意,“希裡安,你不太適合說謊。”
“我編的太假了嗎?”
“倒不是編的話假,而是你的眼神與表情。”
艾娃伸出手,擦了擦希裡安眼角的淚水,“你看起來好悲傷,就像我要死了一樣……”
“我會死嗎?”
希裡安沉默不語。
他不知道該如何回答艾娃這個問題,她正值青春,擁有著無限美好的未來,艾娃怎能接受一切尚未開始,就忽然結束了呢?
希裡安目光挪向一旁,提姆就站在門口處,低著頭,看不清表情。
提姆和希裡安同樣悲傷,他愛這個脆弱的女孩,曾無數次幻想過與她的未來,哪怕她傾心於自己的兄弟,提姆仍真心祝福。
艾娃突兀地含笑道。
“我喜歡你,希裡安。”
希裡安怔了一下,開玩笑似地說道,“我以為你會說愛我。”
“愛?”
艾娃搖搖頭,如同一位智者。
“我們的感情還太懵懂,用愛來形容未免有些沉重了……這隻會束縛你。”
她頓了頓,又說道。
“但我確實愛著你,希裡安,愛著索夫洛瓦兄弟中的每一個,愛我們一起度過的平靜生活,一分一秒的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