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春的第一場雨,來了。
先是一顆顆勁道的雨滴,彈珠般劈啪地敲打在青瓦上。
接著,林中就似起了一片濤聲,迷蒙如瀑布濺起的水霧。
雷聲陣陣,屋簷翹角上蹲著的脊獸,似乎在這一刻全都活了過來。
一隻隻脊獸的吻部,垂下了一道道晶亮的流動水線。
山莊裡那平坦的麻石地麵,被雨水啄出了密密麻麻的跳躍的小水點。
就連膳房裡飄出的炊煙,都被這雨軟了腰肢,斜斜地纏繞在雨幕裡。
院中有一株杏樹,新綻的粉白花瓣迎著雨箭舒展著,每一片都兜起了一汪天水。
楊燦站在廂房裡,開著窗,透過簷下如簾的雨幕看著院子裡的情景。
院子裡,正有兩排佩刀武士披著蓑衣,肅立在麻石道路兩側,雨水從他們的蓑衣上飛快地流淌到地麵上。
長長的麻石板路上,有一道高大的身影,脊背略顯佝僂,正向前大步而行。
為他撐傘的那名侍衛,要一溜小跑兒的才能跟上他的步伐。
前方儀門下出現了一身素衣如雪的倩影,那是索纏枝,俏若雨中梨花。
她站在二道門的垂花門罩下麵,見那高大人影到了麵前,便是盈盈一拜。
那道高大的身影站住了,也不知他和索纏枝說了些什麼,索纏枝又向他福了一禮,便轉過身,陪著他一起走進了第二進院落。
兩柄傘,冉冉飄向二進院落的正房。
這人是誰,莫不是索家……
楊燦剛想到這兒,就聽到了一個脆生生的聲音:“這是我們索家二老爺。”
楊燦收回目光,循聲看向說話的人。
說話的是小青梅,她手持一柄油紙傘,正站在那株杏樹下。
“你們索家二老爺到了?”
小青梅微微頷首:“於公子死後,屠嬤嬤就派人快馬加鞭回我們索家報訊去了,我們閥主聞訊後,立即派了二老爺過來。”
楊燦聽了心頭頓時一喜,沒有索家人摻和,這台戲還真不好唱的精彩。
幸好,角兒來了!
青梅頓了一頓,又道:“前天,閥主召集於家一眾元老,去了一趟水牢。”
楊燦問道:“水牢裡有什麼?”
青梅道:“水牢裡關了那個馬賊。哦!對了,程統領也在裡麵。”
楊燦點點頭,很好,開場鑼鼓敲響了,大戲要開幕了呀。
“有勞青梅姑娘。”
楊燦微笑著向小青梅點了點頭,他知道青梅此來,就是為了告訴他這些消息。
很可能,就是索纏枝差遣她來的。
小青梅舉著油紙傘,歪著頭看向楊燦。
那細白的牙齒從紅唇中微露,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但她最終什麼都沒說,隻是抿了抿嘴唇,一提裙裾,嫋嫋而去。
她穿了一雙高齒木屐,這樣踩在雨水裡時,雨水不容易打濕她的腳。
楊燦站在窗子裡看著,那是一雙玄黑色的漆木屐,靛藍色的帶子,係著象牙白的足踝,襯得那足踝格外纖細。
當她舉步抬足時,木屐與雪足分開,就隻用腳趾勾著木屐,足弓與木屐之間便形成一道完美的弧線。
當她落足時,先是木屐著地,隨著一聲輕微的“嗒”聲,輕盈小巧的足才會落在木屐之上,就如鵝蹼輕觸著水麵。
足之韻,賞心悅目啊。
楊燦不禁眯了眯眼睛,她不隻嘴巴小,腳丫兒也小啊,估摸著能有三十二三碼?
一手撐傘、一手提裙的小青梅忽然止步回身,又看向楊燦。
她忽地又想起件事兒來,想要告訴楊燦。
他們索二老爺可是個性如烈火的人,楊燦要是跟他對上,可得小心一些,不要激怒了他,不然,挨他一頓揍都是輕的。
結果她一回頭,正發現楊燦在盯著她看。
青梅的眉梢危險地挑了起來。
一無所知的楊燦向她挑了挑眉,一臉納罕。
“嗒!”
木屐在麻石地板上狠狠跺了一下!
都這時候了,還有閒心偷看人家屁股,不知死活的臭男人!
小青梅又羞又氣,沒發現其中還有些隱隱的小竊喜。
她“嗒嗒嗒”地走了,走的很用力,木屐在麻石地麵上叩出了一溜的脆響,像是散落著一地的棋子。
楊燦莫名其妙地摸了摸下巴,啥毛病這是?
青梅繃著小臉,頭也不回地消失在二進院落的門口兒,雨幕中隻剩下槍一般杵在那兒的索家衛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