鑰匙不肯留在石讓手中,不斷向上遊走。
它的力量大得出奇,以至於頂開了途經之處的所有土壤,還將石讓硬生生從鬆動的土中拖了出來。
在石讓眼裡,它時而是鑰匙,時而又像是一條腿。
當手掌從上麵鬆脫時,石讓已經被它拖到了鬆垮的土中。
他感應到自己上方出現了一條通道,有新鮮的空氣從頭頂湧了下來。
在這瀕死之際的迷幻間,石讓被沙土嗆到,但救命的氣體還是湧進了肺裡。
他驟然清醒過來。
土壤正在重新回落,他以前所未有的力量踩著土,伸著手,一點點追著那道軌跡,爬向地麵。
數秒,亦或是數十秒後,石讓從土中鑽了出來,雨淋在他頭頂,混著泥土沾滿他的臉。
他掙紮著從這墳墓中爬出,匍匐幾步躺倒在地,仰麵朝天,大口呼吸著新鮮空氣,任由雨水夾雜著土滴進嘴裡。
他還活著,他還活著!
這番死裡逃生的掙紮耗儘了他全部力氣,整個人如同被拆散了架似的,簡直再也爬不起來了。
他就這麼躺著,品嘗著金屬和土腥,在一片黑暗中靜置,仿佛一具奇跡複活卻又猝死的屍體。
英尚的臉漸漸離他遠了,石讓努力想要挽留她,但手僅僅是伸向雨的源頭。
她不在了。
他被嘴裡的泥土嗆得咳嗽,咳著咳著,喉嚨哽咽得又像是在哭。
如果英尚是因為那該死的補助金被罪犯盯上,他這輩子都不會原諒自己。
對了,罪犯......
石讓翻過身,揉開幾乎被粘住的眼睛,瞥見不遠處一棟廠房內似有燈光。當燈光不經意間從窗口照出,他已經適應黑暗的雙眼竟捕捉到地上有一行深刻的腳印,像是在引領他一般,延伸向那廠房。
自己最後在坑裡抓到的,究竟是什麼......?
幻覺不可能把他帶出地麵,莫非屍堆裡還有另一個裝死的人?
這是某種命運的安排,某種神跡嗎?
石讓不曾在乎過信仰方麵的事,但此刻他有些動搖。
他摸索自己的口袋,發現褲口袋裡的手機已經被壓碎,無法與外界通訊了。
他不住回望坑洞,自己留下的那個洞口還在原位。原來這是一處用來埋設原料缸的大坑,地麵完全由土石填死,附近不知埋葬了多少冤魂。
他忽然有種強烈的衝動,想要把周圍的土全都挖開,去尋找他生命裡的光。
兩年來,他無數次奔赴警局,走訪鄰裡,求助網絡,尋找她存在的任何一絲痕跡。可慢慢的,每個人都開始對他重複同一個答案,睜著眼說瞎話,告訴他她是自己離開的。他不會接受這個結果,他甚至逐漸領會她可能已不在人世的事實,希望有一條訊息能帶來一切的終結,結束這漫無目的的痛苦的尋索。
隻是,他仍然希望英尚還活著,活在世界的某個角落,隻是想通了他們沒有未來,又或者出於某些原因不得不和他分開,亦或是突發奇想來了一場遠行,走向了沒有他卻更光明的未來......
如今,他隻祈求她不會被埋在地下五米深,落在無人知曉的黑暗中,和其他死難者躺在一起。
其他什麼人都好,和他無關的可憐人被埋了多少個都無所謂,隻要其中沒有她就好。
不要是她......
石讓匍匐前進,隨後跛著腳順著挖機的痕跡往回摸索,可算找到相機。雨水從它防水的外殼上流過,衝走他留下的泥手印。他舉起相機,回到現場,對著那個坑和附近的地形按動快門。這些舉動讓他取回平靜,沒錯,他找到了證據,他可以讓灰狗被抓進監獄,他有調查權,證據確鑿,那些罪犯必死無疑。
砰!
一聲巨響驚得石讓抬起頭。
砰砰砰!咚!
聲音是從那有人活動的廠房傳來的。
雨中隱隱傳來人類的慘叫。
怎麼回事?
他緊緊抱著相機,倉皇地掃視四周,生怕忽然有人衝出來將他重新埋進坑裡。
響聲接連不斷,在黑夜中蕩開很遠,石讓從中分辨出一串槍聲,密集的簡直像在火並......或者放鞭炮。
難道是其他犯罪集團前來攻擊了?
活躍在平淵市的犯罪團夥不止藍色信號一家,這裡是“熱鬨”的邊境港口城市之一,各路罪犯擠占於此,在城市裡劃分出大大小小的地盤。
可為什麼是這裡?
石讓環顧這片滿是生鏽金屬的埋屍地,想到了一種可能。
這些罪犯收拾完屍體似乎沒有離開,莫非這個工業區就是藍色信號的犯罪基地之一?
也許是他們的倉庫,也許是一個安全點。
不論如何,那聽上去可不像是閒著沒事在試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