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總編:遠景照片呢,怎麼都是近拍,有幾張還一片黑?】
“我發現他們的時候天全黑了,那邊沒有照明——那幾張也不是黑,有畫麵的,調亮一點就看到了。”
然而這番踏實的解釋並不能讓總編滿意。
【在屍體上麵浪費電量乾什麼,沒有人會在乎這些偷渡的黑戶!】
【我不管你怎麼辦,明天之前,立刻去把現場照片給我搞過來!】
石讓終究還是資曆太淺,經曆了平淵市的事情,他對生活有所明悟,但還不夠。
他終究不善於在人際場遊走。
如果英尚在旁邊,肯定能一眼看破其中緣由——這根本不是照片的問題。在那通電話裡,總編察覺到他“急用錢”,便搬出一個“合情合理”的理由卡住了他的脖子。一為壓石讓的傲氣,二為討價還價把他拴住。
如果是個精於交際的人,可能會湊合著搞點照片然後順勢談判,或者主動拖延奪回話語權......
可是,鎮靜理性的分析往往隻存在於事後的複盤中。
而不會的事情,就是不會。
石讓摁滅手機,好不容易聚起來的那點好心情灰飛煙滅。
“靠......”
有一瞬間他想直接發句“不乾了”辭職走人,但想到自己出生入死換來的這份酬勞——雖然原本並不是為此動身——還有未來尋親需要的錢財,他隻得匆忙出門。
他做了選擇,他就要堅持到底,一如既往,撞得頭破血流也不回頭。
再回平淵市已經來不及了,列車要開六個鐘頭。
何況他打死都不想再去那危險的地方。
石讓決定前往雲陵市的工業區。
搜到與實際事發地有些相似的廠區時,石讓難以控製地心驚膽戰,他留下的陰影太深,恐怕要好長時間才能緩解。猶猶豫豫出了門,還是頭頂的大太陽讓他下定決心。
白天的工業區,和那瘋狂夜晚的工業區沒有什麼類似之處。
儘快搞定,趁著天黑前回家,然後好好睡一覺吧......
石讓的人生信條裡有句相當叛逆的話:
隻要他不往高位爬,本分地乾自己的事,就不需要參透社會中以“關係”和“人情”為名,實則錯綜複雜,且隱而不談的複雜環節。
可當他花了兩個小時,把幾張自己看來與實地無比相近,甚至還等一片厚雲遮住太陽,找到合適的光影效果才拍下的照片發給總編後,這份信條動搖了。
【這煙囪你覺得像個廢棄工廠的?】
【旁邊的樹這麼綠,你自己看看這合理嗎?】
以前石讓做小篇幅專欄的時候,遇到缺照片要麼上網找,要麼找棟看著像的樓拍攝了事,反正沒人會為了一篇沒營養的文章去核實照片裡是不是事發地......
但這次情況不同了。
不管石讓怎麼努力取景,總編總能找到挑刺的理由,要求更是不停在變,一會兒要夜景,一會兒又要警方封鎖現場的白天景象,過會兒又改口說黃昏時的人像剪影也不錯。
石讓在一個個工業園區之間來回奔波,眼看太陽一截一截墜下天幕,卻怎麼也拍不出讓總編滿意的照片。
漸漸地,石讓的思想逐漸離開了軀體。
為什麼永遠都是這樣?
“這就是社會,這就是現實,良心都是騙小孩的東西,沒有我給的關係你一步路都走不了!”
刺耳的聲音又從回憶裡衝了出來。
“好啊,翅膀硬了,連我的安排都敢不聽了?
“你覺得能反過來威脅我?想離家出走是吧,那就滾,我不需要你這種窩囊廢兒子!”
石讓的頭越來越沉,他試圖和記憶裡的人爭辯,但所有的反駁都隻是在腦中橫衝直撞,最後砸到他心裡。
他模糊地知道問題的核心,但他想到這些就不住作嘔。
難道一定要趨炎附勢,模仿那些虛偽的言行舉止,才能在這個世界上活下去嗎?
這已經不是和總編的對抗,他還在和回憶裡的那個人,那些聲音對抗。
但人怎麼能戰勝自己腦子裡的聲音?
跑遍了雲陵市周邊的工業區後,石讓停在了路邊,壓力令他渾身發顫,幾乎喘不上氣。
英尚會在這種時候告訴他不要胡思亂想,不要總是徘徊在過去,甚至陪他一起哭,去遺忘這一切。
但她不在了。
他好想英尚。
英尚的名字像一味靈藥,終於令石讓回過神來,發現自己已經在路邊呆站得渾身麻木。
不能再這麼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