儀器的響聲變輕了,化為一種輕柔許多,且明顯帶有指向性和指揮感的嗶嗶聲。
比約恩用力掐了掐人中,強迫自己清醒過來。
他可算記起了雙方約定好的見麵地址——根據他剛才看見的路牌,應該就在不遠處。
明早日出之前肯定能開到。
“我知道你已經受夠了管理局迂腐的體製,我們來做一筆交易如何?”當初在休假時莫名找上他的那個人說,“你擁有3級權限,可以訪問很多我們需要的東西。我們能給你想要的,還能將你引入一片更加寬闊的天地。”
當時,比約恩第一反應以為這是管理局派來釣魚的人。
這樣的突擊忠誠測試他經曆過太多了。
可當他握住通訊器準備呼叫幫助時,那人向他展示了一樣東西。
一樣絕對不可能出現在管理局內的東西......
儀器的聲音越發明確,比約恩加快了車速,奔向正在滑落地平線的夕陽。
他就快到了。
石讓在荒草和鏽蝕的建築間穿行,尋找那張能將他解放的照片。
工廠?不行。
反應塔?不行。
一次又一次摁下快門,遭到否定,拔腿前進,再次拍攝,不斷循環。
他陷入一種近似受到催眠的狀態。
心底有個聲音告訴他,隻要他跑遍這處工業區,就能掙脫困境。
可又有個聲音隨之響起——若他連總編這關都過不去,談何戰勝更多未來的困難,前去尋找英尚?
最終,他猛地在工業區深處刹停,攥緊相機,朝著無人的道路發出一聲怒吼。
這聲吼叫毫無意義,卻比他曾經在世界上留下的所有痕跡更加轟動,聲音順著空蕩蕩的廠區衝出去,在建築間震蕩不休。
他受夠了。
壓抑傾瀉向名為“憤怒”的閘門,石讓壯著膽子爬到一條露天階梯頂部,高舉手機,搖晃著找到了一格微弱的信號,以簡直能摁碎屏幕的力度按向撥號鍵,打開擴音。
數秒後,總編的聲音響了起來。
“咋的,還沒搞到照......”
“我不乾了!去你的照片,去你的新聞!”
電話對麵數秒都沒有聲音,總編顯然被他這一嗓子罵懵了。
石讓一直都是個有些窩囊的老實人,可很多人忘了,老實人也會爆發。
“我管你什麼獨家授權,這新聞我不署名,不參與,我就當沒這回事!到時候聯盟找上來問你調查權的事情,你就跟聯盟解釋去吧!”
“等會兒,你——”
石讓啪一聲摁了電話。
現在他沒工作了,但肩上的擔子也卸下去了。
他本來就是為了調查英尚的下落才擠進記者這行的,反正他接下來要當個旅行家,辭了就辭了。
這又不是會讓天塌下來的事。
沒錯,最早的新聞稿總編已經發了,隻是還沒有發送詳細的深度報道。總編千不該萬不該給他調查權的,聯盟會確保石讓是第一調查和公布人,著急的是總編而不是他。
哪怕新聞拖得過期,哪怕他拿不到錢,他也已經為死難者討回了公道。
反正不能讓總編過得舒服!
怎麼活不是活,他當初可以口袋空空來到第十區,他也可以找到辦法撐下去!
通通狂跳的心臟漸漸平複,石讓知道自己做的選擇沒有退路,但他不後悔。
至少他取回了自己的怒火。
回歸現實的他這才發現天空竟然徹底暗了下來,月亮半遮半掩躲在雲層後。仿佛有一隻手悄然撥弄星球,將黃昏和淺夜一抹帶過,換到夜幕統治的時分。
什麼時候天黑了?
我到底在這兒無意義地跑了多久?
他借著些微月光下了樓梯,看過無窮儘般疊加的建築。這裡不比平淵市的舊工業區那樣空曠,密集的廠房、倉庫、儲料桶和加工線擠在一起,無論往哪個方向看,儘頭都是物體的輪廓。
一座混凝土和鏽蝕金屬鑄造的迷宮。
既然都辭職了,還是趕緊回家吧......
明天再去考慮手續的問題,他還有東西在單位沒拿回來......
他試著分辨自己來時的方向,可風聲,雜草的沙沙響間,似響起挖機運作的轟鳴,哀鳴著晃動的建築在他眼前搖晃,頭頂的月光漸隱,陰影將他淹沒,土壤再次漲過他胸口。石讓抖得握不住相機,不得不跪倒下去,反複摸索地麵和自由的雙腿,告訴自己他站在地麵上。
第一波恐懼消退後,他渾身已經被汗水浸透。
他還沒法適應黑暗,沒法戰勝那段陰影。
他在外麵留得太久了!
石讓打開手機電筒,手舉光亮,觀察這座迷宮。
他應該是從前麵那條路過來的,那個水塔他有拍到過......
這時,他意識到自己犯了一個嚴重的錯誤。
手機快沒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