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府的仆從原本見怪不怪,誰知他們郎君竟然踢到了鐵板,從霍恩衝上前到被擒不過短短幾瞬,等他們反應過來,頓時大驚失色。
他們平日裡都是小吏巴結的對象,一個個趾高氣昂,見此七嘴八舌地讓人住手,還有管事焦急地指責:“還不放開霍小郎君?等吾回去稟報大司馬,定沒你們好果子吃!”
張術氣笑了,劉玨忽然從他身後走了出來。
劉玨靠近不斷掙紮的霍恩,麵色十分平靜。不滿五歲的孩童,一雙矜傲的桃花眼浮現不屑,霍恩被這樣的眼神望著,仿佛瞧見了什麼害怕的東西,漸漸噤了聲。
等反應過來,霍恩惱羞成怒:“你又是誰?還不放開?!”
劉玨看著他,在心裡盤算起來,可不可以把這個沒腦子的霍小郎君當成對付霍氏的借口,予以他爹另類的幫助。
見他一直不說話,霍恩靈光一閃:“難不成你就是皇次子?”
劉玨沒有回答,小手背在身後,頭矜持地點了點。
霍恩不依了,往日從霍顯處聽來的叫罵順口而出:“什麼皇次子,大母說了,不過是個殘疾的啞巴!啞巴都敢出來玩了,也不怕折壽唔唔……”
霍府的仆從跟著笑起來,張術遽然色變,衝上去捂住霍恩的嘴。
劉玨卻是恍若沒聽見一般,眼底浮現冷戾,啞巴怎麼了?
他從不曾自卑過,甚至因此感到驕傲,驕傲他還沒出生的時候就成功救下了娘!
何況啞疾總會好的,他總覺得自己喉嚨的堵塞正在慢慢消去,到時定能讓爹娘大吃一驚。
劉玨玩慣了木劍的手蠢蠢欲動,就在這時,一道尖利的嗓音響起:“天子到——”
……
習慣了批閱奏疏的時候,次子都和自己待在一起,而今宣室殿空蕩蕩的,半個時辰過去,劉病已有些坐立不安了。
一個時辰過去,他心想玨兒碰到什麼好玩的了,要在外麵待這麼久?
“你去看看殿下人在何處——”話音未落,皇帝立馬改口,“算了,朕親自去吧,今日的政務也沒多少了。”
劉病已合上竹簡迅速出門,一路上遇到了抱著皇三子劉欽的張婕妤。
他不知張婕妤打探到了劉玨在後花園的消息,繼而故意等在這裡偶遇他,美人眼波流轉,麵含驚喜,劉病已隻淡淡地看了對方一眼,隨即抬步離開。
張婕妤立馬拜倒:“陛下!”
劉欽同樣奶聲奶氣地叫著父皇,劉病已嗯了一聲,腳步不停,張婕妤不甘地咬住嘴唇,見他坐上車輦,隻好抱著兒子狼狽地跟在後邊。
她實在有多日沒見到陛下了,欽兒更是,眼見著欽兒到了啟蒙的年歲,陛下卻是提都沒提,她怎麼甘心?
劉病已絲毫沒有發覺後頭綴了位嬪妃,他全副身心都飛到玨兒身上了,好不容易趕到後花園,卻見一番吵嚷喧鬨,他的臉當即沉了下來。
霍恩的叫罵高昂又清晰:“不過是個殘疾的啞巴……也不怕折壽……”
殘疾的啞巴。
啞巴。
刺耳的嘲笑猶如重錘,皇帝踉蹌了一下,眼底爬滿血絲,侍奉他的黃門令在心中大呼不好,連忙尖利地喊:“天子到——”
所有人嘩啦啦地跪了下來,鉗製霍恩的手終於鬆開。
霍恩不小心摔在了地上,可他再也罵不出聲,便是他天不怕地不怕,見到眥目欲裂幾欲噬人的帝王,渾身亦是顫抖了一下,眼中浮現深深的惶恐。
一句“姑父”還沒出口,劉病已把他踹到了一邊。
這一腳用了十成十的力,霍恩當即暈了過去,霍府仆從魂都沒了,他們白眼一翻,砰砰叩起首來,渾身抖若篩糠!
劉病已哪還有心思去管其他。
眼見次子小小的身軀背對著自己,皇帝竟然膽怯了,下一刻,劉玨轉過身,向來活潑的桃花眼含了一泡淚。
繼而無聲地張了張嘴,像是在喊“父皇”。
劉病已心都碎了。
他隻覺天旋地轉,再也壓不住心頭的戾氣,除了很小的時候,玨兒控製不住哭泣的本能,後來玨兒慢慢長大,在他的愛護下,從沒有流過一次淚,可偏偏在今天!
——平日他都不許旁人提到“啞疾”二字,生怕讓玨兒覺得自己和常人不一樣,等劉玨識字以後,他又害怕孩子意識到自己的殘缺,可偏偏在今天,霍恩的言語、仆從的嘲笑猶如利劍,在他的心上插得血肉模糊。
劉病已覺得痛極了,他顫抖著手,輕輕拭去劉玨的眼淚:“父皇在呢,不怕,不怕。”
他抱起劉玨,貼貼孩子冰涼的臉蛋,又把劉玨遞到身後的黃門令手裡,命其遮住殿下的眼睛。
緊接著拔出腰間長劍,心頭戾氣噴薄而出,他問都不問發生了什麼,一劍砍向霍府仆從,霎那間,鮮血流了滿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