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風刀子般刮過,縣衙前的青石板上結了一層薄霜。
“雪梨哦~雪梨……”街上走來一名十來歲的賣梨小哥,臨近日中,他還有十幾個梨子沒有賣出去,想來縣衙這邊碰碰運氣。
賣梨小哥名叫鄆哥,本與武植相熟,時常結伴上街一起做買賣。
此時的他搓了搓生滿凍瘡的手,眼睛卻不住往衙門口瞟——那幾個烤火的衙役說不定能發發善心。
現在武植忙著蓋房,他隻能大冷天一個人走街串巷賣梨。
“小、小哥……”劉唐啞著嗓子叫,乾裂的嘴唇滲出血絲:“買……買個梨。”
鄆哥下意識地後退半步,鼻孔裡噴出兩股白氣:“呸!戴枷的死囚也配吃梨?再說,你有銀子嗎?”
劉唐突然劇烈咳嗽起來,粗鐵鏈嘩啦作響。等喘勻了氣,他壓低聲音道:“沒銀子……但……但有金子!”
說著突然扭頭朝石獅子底座狠狠一磕。
“當啷!”
鄆哥還沒反應過來,就見一個金燦燦的東西帶著血絲滾到自己腳邊。他蹲下身時看得真真切切,是顆大金牙!
鄆哥心跳突然快得像打鼓。
他左右張望了一下,見沒人注意,趕緊用腳掌先踩住金牙,又向地上扔了一個雪梨,裝著俯身撿梨,指縫間扣起了金牙。
暮色中,那顆金牙在他掌心直晃眼,看得他心跳似乎都跳慢了一拍。
“梨,給我梨!”劉唐叫道。
鄆哥嚇得一哆嗦,金牙差點脫手。
他慌慌張張在筐底摸出個蟲蛀的歪梨,剛要扔又縮回手,用袖子擦了擦梨皮上凍出的冰碴,這才扔過去。
看著劉唐一口就把歪梨啃得隻剩半邊,鄆哥突然想起什麼。
他眼珠一轉,蹲下身把地上半瓶金瘡藥也摸進袖袋,然後扒著木柵欄,踮起腳往劉唐血肉模糊的背上胡亂撒藥粉,心道:“這樣你這顆金牙也算沒白給我。”
“可惜啊……”劉唐一邊費力嚼著梨,腮幫子鼓鼓的,一邊含糊不清地說道:“這金牙本是一對,今後它們就算分開嘍!”
鄆哥挑眉道:“你張口我看?”
劉唐一齜牙,口中果然還有一顆金牙。
鄆哥道:“我再賣你個雪梨,你也用這顆金牙來換,這樣兩顆牙就不會分開嘍!”
劉唐道:“不換,現在口不渴了。”
鄆哥急得在原地打轉,直搓雙手。
劉唐又道:“再給你這顆金牙也行,不過你得替我跑一趟腿。”
鄆哥急切道:“去哪裡?”
劉唐道:“我活不了幾天了,你把我的一撮紅頭發送到我同鄉那裡,讓他回鄉時埋了紅發,就算我也回鄉了。”
“遠不?”
“不遠,四五天腳程。”
鄆哥一盤算,這事賺大發了,當下道:“取牙來。”
劉唐道:“你先發個毒誓。”
鄆哥也爽利,當下指天畫地,賭咒發願說得又快又順溜:“我鄆哥要是說話不算數,就叫……就叫爛舌根生瘡!”發完誓還往地上啐了三口唾沫。
劉唐點點頭,又是“當啷”一聲,磕下另一顆金牙,又扯下一撮紅發交給鄆哥,細細交代了一番。
鄆哥擦淨金牙血跡,想來不過是跑腿送一縷頭發,不過十日便能回轉。
算算賬,他跑這一趟足足抵得上賣一年多的梨!
他當下回到家中,向城裡郵驛鋪細細打聽了梁山方向,帶了幾張黑麵餅子和幾個雪梨,尋了個破碗假扮成乞丐,連夜出城而去。
天寒地凍,城門裡流民出出進進,經過城門時,守卒突然用槍杆戳向他鼓脹的包袱。
鄆哥急中生智抓起雪梨塞過去:“軍爺嘗嘗甜水梨?”
趁對方啃梨時,他瞥見城頭新貼的“緝拿梁山賊寇”告示——劉唐的刺配畫像旁竟有朱砂批注“已擒”二字!
鄆哥急忙縮進流民隊伍,將紅發包進討飯的破碗底層。
就這樣,他扮作乞丐,每日夜裡宿在破廟,也死死攥著破碗睡。
他本是半大小子,穿得舊衣破褲,一路上哨卡兵丁也不攔他,隻道是流離乞丐,四處討飯求活罷了。
夠了五六日,他終於遠遠看見一處浩大的水泊。
梁山泊到了!
時值冬日,水泊枯葦折腰,碎冰鑲岸,遠處蓼兒窪的殘荷早被雪壓垮了筋骨,隻剩幾根鐵戟般的莖杆刺破冰麵,像是要捅穿這鉛灰色的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