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和尚把三匹泥猴似的馬拴在石槽上,那身量往地上一杵,活像座黑鐵澆鑄的鐵羅漢,震得腳下土坷垃都跳了三跳!
“這兔肉味好香,灑家嘗一嘗!”來到桌前,他伸出蒲扇般的大手向烤兔子抓去。
“啪”的一聲,一隻手臂擋住大和尚的手,叫道:“誰許你吃了?”
伸手格擋的正是武鬆,烤兔子隻有兩隻,他與西門慶每人一隻,至於大和尚扔過來的銀子嘛,武鬆才看不上那點碎銀子。
火堆上的烤兔子滋滋冒油,焦香彌散開來。
武鬆冷哼一聲,撕下一條兔腿就要送向口中。
“直娘賊!”大和尚手臂青筋暴起五指一張,鐵鉗似的扣住另半扇兔肉:“灑家趕路餓了,這半隻歸我!”
“呦嗬,來硬的?”
武鬆手腕毒蛇般一翻,“啪!”的一聲,手背狠狠抽在大和尚的手腕上。
和尚手腕一扭,隔著火堆,兩人鐵鉗般的大手死死絞在一起,骨節擠壓的“嘎嘣”聲聽得人後槽牙發酸!
大和尚豹眼圓睜,僧袍下肌肉虯結如老樹盤根。
在他對麵,武鬆脖頸通紅,太陽穴突突直跳。
那烤兔在兩人角力間左右搖晃,油珠子甩進火堆炸起一串火星。
“撒手!”
“偏不!”
“天殺才!”
“入你娘!”
僵持間,烤兔子“哢嚓”裂成兩截。
大和尚踉蹌後退撞斷棵小樹,武鬆也跌坐在地壓垮了柴堆。火星漫天飛舞裡,大和尚舉著半隻兔肉哈哈大笑:“痛快!這兔子須得配酒才香!”
說罷,大笑著回身從馬背上取下一個大酒囊,劈手扔給武鬆。
銅鎖裡的鎖靈幽幽道:“廢柴,幸虧你沒去搶……比力氣,這二位哪是屬牛?分明是披著人皮的攻城錘!”
西門慶一笑,當下請大和尚坐下。
三人互通了姓名,果不其然,此人正是花和尚魯智深。
西門慶也不問魯智深為何來到陽穀縣,隻是喚來曹裡正,讓他尋來三個酒碗,三人倒出酒水大喝起來。
“噅兒~噅兒~”一旁馬槽邊,一隻大青騾子猛叫起來。
眾人循聲望去,隻見三匹馬中的白龍馬張口咬住青騾脖頸,使勁甩頭撕咬,又驀地一個轉身,“啪”的一尥蹶子,踢在青騾後胯上,將青騾踢翻在地。
青騾被踢翻在地,掙紮著打個滾兒站起來,嚇得長聲嘶叫,隻是後腿卻明顯瘸了!
一個穿補丁短打的漢子飛跑著拉住青騾韁繩,好一陣安撫才讓它安靜下來。
“哪個天殺的傷了我家的騾子?”補丁短打的漢子看著騾子脖頸傷口叫道。
在他身後,還跟著個五六歲的小丫頭,舊衣破褲,赤著雙腳,也奶聲奶氣叫道:“就是,我家的騾子值老鼻子錢了。”
魯智深站起身來,喝道:“一頭病騾賠什麼銀錢?”
四周看熱鬨的人越來越多,補丁短打漢子仗勢喝道:“誰說我家騾子是病騾?你莫要混賴!”
魯智深打個酒嗝,大嘴一咧道:“若不是病騾,讓它吃灑家一拳試試,打死了就是病騾,打不死灑家賠你銀錢如何?”
短打補丁漢子略一琢磨,喝道:“你確定,是用拳頭而不是禪杖?”
說著指了指魯智深斜倚在石槽上的粗大禪杖。
魯智深一笑:“自然是用拳頭。”
短打補丁漢子叫道:“好,我這頭青騾價值八兩銀子,你敢不敢賭?”這頭青騾雖正值壯年,但市中怕也就值得五六兩銀子,他這是故意抬價。
魯智深哈哈大笑,從懷裡摸出一錠銀子,足有八九兩重,道:“打甚鳥緊!灑家賭了,諸位做個見證如何?”
四周人看熱鬨不嫌事大,紛紛答應。
魯智深將銀子扔在地上,站定了,大叫一聲掄起缽盂大的拳頭,帶起一股惡風,“咚!”的一聲悶響結結實實夯在青騾腦門正中央!
那騾子連哼都沒哼一聲,四蹄一軟,口鼻竄血,“轟隆”砸倒在地,蹄子胡亂抽搐起來,幾下就沒了動靜!
圍觀的村民目瞪口呆。小丫頭“哇”地哭出聲,拽著父親衣角瑟瑟發抖,含淚看向魯智深,叫道:“壞和尚!”
魯智深撿起銀子,銅鈴般的大眼一睜,問道:“你這小丫頭,不過是賭一把,灑家如何壞了?”
小丫頭哭道:“我家春天犁地,全靠這匹騾子,如今……如今你打死它,我娘還病著……嗚嗚!”說著,眼淚如斷線的珠子般滾落。
“這樣啊!”魯智深撓撓頭,大跨步上前,將銀子塞給短打補丁漢子,甕聲甕氣道:“灑家和你做耍子呢,說什麼賭不賭的,這錠銀子賠你就是。”
他又一轉頭,俯下身子擠出一個笑臉,摸摸小丫頭的頭,道:“騾肉拿去賣,給你阿爹給你扯身新衣裳,再買雙新鞋,如何?”
小丫頭破涕為笑,突然親了魯智深臉頰一口,道:“謝謝伯伯,你是好和尚,嘻嘻!”
魯智深愣在當場,他這一輩子是山嶽一樣的漢子,何曾被一個女娃娃親過臉頰?當下一張黑麵皮居然脹得通紅起來。
不遠處,西門慶和武鬆看著眼前的一切,也不由莞爾。
一旁,短打補丁漢子拿著銀子,口中不住稱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