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氣息呈現一種沉鬱堅韌的青色,其中隱隱有微弱的、金色光芒流動,那是他心中最後留存的一絲光明和對蒼生的大愛!
它輕輕搖曳,帶著對這片土地深深的眷戀和無儘的遺憾,短暫地在空中停留了一瞬,似乎在最後回望那片他曾傾儘心血的土地和痛哭的百姓。
隨即,仿佛受到了某種強大而本源的召喚,“嗖”的一聲!投入西門慶胸前那枚鏽跡斑斑的龍鱗鎖之中!
悄無聲息!
高懸的烈日似乎也黯淡了幾分,它將斷頭台的龐大影子拉得極長,嚴絲合縫、冰冷精準地投射在斷頭台前粗糙堅硬的青石板上,如同為這片土地上無數枉死的靈魂……量身定做的巨大墨色棺槨。
沸騰的、哭泣的人群如同滾水,人潮在巨大的悲痛下湧動、分開,仿佛海浪翻滾。
在這一片混亂與悲痛之中,一個纖細瘦弱的年輕女子身影,緩緩從中走了出來。
她穿著素色的粗布衣裙,那衣裙的袖口和裙擺處打著幾個補丁,洗得已經有些發白,與這血腥喧囂的刑場格格不入。
她邁著緩慢的步伐,每一步都仿佛踏在破碎的心尖上,每一步都承載著無儘的悲痛與沉重。
整個刑場,在這奇異的腳步聲中,奇跡般地安靜了一瞬,所有人都呆呆地看著她……
女子一步步地,徑直走到斷頭台下,她沒有看那些如山的帶血麥粒,那一片片被鮮血染紅的麥粒,在她眼中仿佛隻是一片虛無,她的目光早已被更重要的東西所吸引。
她默默地彎腰,那素白而微微顫抖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撥開麥山上那些沾著血汙的金色麥粒,動作輕得如同怕驚醒一個夢。
麥粒被撥開,形成一個小小的溝渠,人頭滾落下來。
女子沒有一絲害怕,輕柔地將粘在頭顱上的麥粒,一粒一粒捏下,
一粒、兩粒、三粒……那動作,像在為睡著的嬰兒抹去額角的汗珠般輕柔。不知過了多久,她默默地彎腰,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溫柔,將張文遠的頭顱緊緊地、緊緊地抱在懷裡!
嘶啦!一聲布帛裂響驚醒了呆滯的人群——她用力撕下裙擺,如同裹繈褓般,一層層,仔細的、密不透風地將張文遠的頭顱包裹起來,隻露出一點散亂的白發在外。
做完這一切,她才終於緩緩地抬起頭,聲音輕得如同夢囈,卻清晰地在這死寂的刑場上響起:
“爹……咱們……回家了!”
茶社二樓,西門慶、魯智深等人如遭雷擊,眼睛死死盯住那個抱著頭顱、淚流滿麵的素衣女子!
“她?!”“是她!!”“天老爺!”西門慶的心跳仿佛瞬間停滯,瞳孔驟然收縮成了針尖!
沒錯!
正是三天前,他們兄弟在城郊運河邊那艘畫舫上,從高衙內那隻色中餓鬼的魔爪下拚死救下的……那個姑娘!
人群在短暫的死寂後,如同沸騰的油鍋驟然炸開!
“老天爺!是張小姐!”
“是張縣令的獨女!鸞英姑娘啊!”
“鸞英姑娘!苦命的丫頭啊!”
撕心裂肺的哭喊聲、驚呼聲再次淹沒了一切。
有人泣不成聲地喊著:“姑娘!運河邊上有塊好地方!山清水秀的!埋了……埋了張大人吧!”話語中帶著血淚般的挽留。
一個老嫗顫巍巍地抬起枯瘦的手,用力擼下腕上那個磨得隻剩薄薄一層、顯然是她唯一值錢之物的銀鐲子:“老婆子的鐲子……您……您給大人……買口薄皮棺材吧……我老婆子對不住大人……”
“我的耳墜子!”
“我這裡還有幾十個銅錢!”
“拿著!姑娘!拿去買紙錢!”
人群被這巨大的同仇敵愾和悲憤點燃!碎銀子、銅板、褪色的耳墜、磨花的戒指……如同冰雹般,帶著呼嘯的破空聲,雨點一樣紛紛擲向張鸞英抱著頭顱的裙擺!
監斬台上,高衙內手中那個把玩了半天的鎏金蜜餞盒子,突然“啪嗒”一聲掉落在腳邊的木板上,金杏蜜餞滾落一地。
他的眼睛眯成了一條危險的細縫,如同發現獵物的毒蛇,身體前傾,死死盯著台下那個抱著血汙包裹、在漫天“金紙花雨”中默默站立的素衣女子,臉上的玩味笑意徹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扭曲貪婪的狂熱!
他終於認出來了!
那雙含著淚、卻燃燒著與她那柔弱外表截然不同的、如同烈火般仇恨與堅忍的眼睛!
這匹他念念不忘的、沒到手的烈馬!
她竟然自己……闖回了這片死地!
高衙內舔了一下嘴唇,喃喃道:“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你自來投!……這一回,看你往哪兒跑?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