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萬裡一聽“解元郎”三字,心中簡直樂開了花,如同六月天喝了一碗冰鎮酸梅湯,從頭頂舒坦到了腳底板!
他暗叫一聲:“天助我也!”
心中暗忖,那新科解元西門慶,不過是陽穀縣一個芝麻綠豆大的押司小吏,就算被殺死了,也不過是多賠幾兩撫恤銀子的小事!
最多,派人敲鑼打鼓,送個什麼“英勇救人”的牌匾了事!
用他的命換回高衙內這條真龍,簡直一本萬利!
他立刻板起臉,對著身邊的衙役喝道:“快!速去尋今科解元西門慶……”
話音未落——
“程大人!不需勞煩!”一個清朗的聲音,瞬間蓋過了現場的嘈雜。
所有人的目光齊刷刷地彙聚過去!
隻見一位身著青布長衫、頭戴方巾的書生,排眾而出,正是此次發解試文試解元——西門慶。
西門慶幾步走到城門洞前的陰影邊緣,躬下行了一個深深的弟子禮:“學生西門慶,拜見府尊大人!”
直起身來,西門慶朗聲道:“朗朗乾坤,王法之地,竟有狂徒膽敢劫持生員,公然要挾府衙!此等蔑視朝廷綱紀、踐踏聖人教化之舉,令人發指!學生亦知氣節二字!情願以身相替,換回高亞元,懇請府尊恩準!”
這番話說得義正辭嚴,慷慨激昂。
程萬裡心裡簡直比三伏天喝下冰鎮蜜水還要舒坦!這哪裡是來當人質?分明是來送溫暖啊!
他激動地“啪”地一下拍在自己大腿上,連叫了兩聲好,看著西門慶的眼神仿佛在看一個絕世寶貝,心想:“瞌睡遇到枕頭,還有比這更順當的事?真是祖上積德了!待會兒亂軍之中擒賊,若這小子命不好……”
程萬裡他心中冷笑一聲,臉上卻滿是嘉許,“西門解元深明大義,勇於擔當!真乃我東平府士林楷模!本府……允了!”
他那“允了”二字,說得又重又急,仿佛生怕西門慶反悔。
刹那間,整個護城河兩岸的目光,牢牢盯在了西門慶身上。
葛大壯等秀才驚得合不攏嘴,手中的折扇僵在半空都忘了搖。
西門慶整理一下衣衫,坦然邁步,踏上搖搖欲墜的木橋。
陽光拉長了他的身影,投射在渾濁的河水上,隨著水波輕輕晃動。四周的空氣仿佛凝固了,隻剩下他的腳步聲和橋板單調的嘎吱聲。
就在西門慶緩步走向橋中央時,他身軀極其不易察覺的微微一震——外人看來像是橋麵晃動所致。
但他識海深處,一個女童尖銳、充滿驚恐的哭喊聲毫無征兆地爆發出來:“爹爹!不要!危險!囡囡不要你去換那個壞蛋!嗚嗚嗚……爹爹快回來!危險……”
西門慶在神識中安慰囡囡道:“不要怕,爹爹不會有事的,這是個有趣的遊戲罷了!”
囡囡問道:“真的?”
西門慶一笑,道:“爹爹什麼時候騙過你?”
囡囡這才破涕為笑。
一旁,傳來武植焦急的聲音:“大官人小心便是,囡囡頑皮,我這就帶她去離開。”
“不去,不去!”囡囡叫道:“我要看爹爹玩遊戲!”
西門慶笑道:“那就讓她看吧,不打緊!”
說話間,他距離蒙麵漢子越來越近。
來到橋心,與蒙麵漢子相距已不過三步。
蒙麵漢子倒也乾脆利落,問道:“你便是今科發解試解元郎,程萬裡那老賊不會弄個冒牌貨哄騙我吧?”
西門慶笑道:“放心,如假包換!”
蒙麵漢子把短刀在手裡晃了晃,道:“你一介書生,膽子倒是不小。”
西門慶也不答話,上前一步,指著地上的瑟瑟發抖的高衙內笑道:“你既指明讓我來換,如今我來了,還不放人?”
蒙麵漢子仰頭大笑,叫道:“罷了,成全你就是!”當下,緊握的短刀閃電般抬起,“唰”的一下直接橫在了西門慶的後頸處!
那鋒利的刀口距離西門慶的皮膚不過毫厘之差!
同時,他抬腳衝著地上癱成爛泥的高衙內屁股上狠狠踹了兩下,吼道:“撮鳥!還不快滾,賴在這裡等死嗎?”
高衙內如蒙大赦,連滾帶爬地掙紮起來,連滾帶爬、手腳並用地向城門洞方向狼狽逃竄,那姿態哪裡還有半分貴家公子的樣子,活脫脫一隻落水受驚的老鼠!
程萬裡眼睛瞪圓了!
眼看高衙內臨近城門洞,幾名早有準備的剽悍軍士手持厚實的方盾如同牆壁般衝了上去,“嘩啦”一聲,盾牌嚴絲合縫地組成一道壁壘,將失魂落魄的高衙內完全遮蔽在後方,護得水泄不通。
“好!”程萬裡心中最後一塊石頭落地!
狂喜與暴戾瞬間衝破了他所有的顧忌!他甚至顧不得西門慶還在刀下,猛地從陰影裡往前跨出一步,直指橋中央,用儘全身力氣發出足以劈開人潮的尖銳嘶吼:“賊人已失人質!都給我上!生死勿論!上!都給我上!”
如同驚雷炸響!壓抑已久的殺氣轟然爆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