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淵的指尖還沾著長安宮闕的鎏金餘溫,睜眼時卻隻剩滿掌潮濕的岩屑。
他記得很清楚,武德九年六月初四的晨光裡,秦王府的甲胄映著血色,尉遲恭持槊立於太極殿階下,聲音像淬了冰:“太子、齊王作亂,已伏誅。”那時他正撚著一枚和田玉棋子,黑白子在棋盤上散作星點,如同他驟然崩塌的帝王權柄。
再後來是永安宮的沉香繚繞,禦醫熬的湯藥泛著苦氣,他在半夢半醒間聽見窗外雨聲,恍惚以為回到了太原起兵的那個雨夜——然後,便是失重感,仿佛整個人被地底的巨口吞噬,墜向無儘黑暗。
“咳……咳咳……”
劇烈的咳嗽讓胸腔發疼,李淵撐著岩壁坐起身,粗糙的石麵磨破了掌心。四周沒有半點光亮,隻有一種奇異的暖烘烘的氣息裹著他,像是鑽進了巨獸的腹腑。他摸索著腰間,那柄伴隨他征戰多年的環首刀還在,刀柄上的纏繩已被汗水浸得發潮。
“此處是……陰曹地府?”他低聲自語,聲音在空曠中撞出回響,卻沒有想象中幽冥的森冷,反而有細微的“簌簌”聲從深處傳來,像是無數細蟲在岩縫裡爬行。
李淵畢竟是戎馬半生的人,很快壓下心頭的驚惶。他拔出環首刀,刀刃在黑暗中劃過一道微弱的反光,勉強照見周圍的環境——這是一處極寬的地下洞穴,岩壁上布滿暗紅色的紋路,那些紋路竟在緩慢地搏動,如同活物的血脈。更奇特的是,岩壁縫隙裡滲出一種粘稠的、泛著微光的液體,滴落在地麵的石窪中,積成一個個小小的光池,將四周映照得朦朦朧朧。
“這不是地府。”他蹲下身,用指尖蘸了點光液,隻覺暖意順著指尖蔓延至四肢百骸,連方才墜落後的酸痛都緩解了不少。這液體帶著淡淡的土腥氣,卻又藏著一種令人心悸的能量,仿佛地下埋藏著千萬座活火山,所有的熱力都被壓縮在這方寸之間。
就在這時,“簌簌”聲突然變近了,而且不再是細碎的響動,而是摻雜著沉重的、緩慢的腳步聲。那腳步聲每一次落下,整個洞穴都在輕微震顫,岩壁上的光液隨之簌簌滴落,光池裡的波紋一圈圈擴散開,將陰影推向更遠的角落。
李淵猛地握緊環首刀,脊背繃得筆直。他征戰多年,聽腳步聲便能判斷對手的輕重——這腳步聲絕非人類所有,每一步都像是巨石砸在地麵,而且從聲音的間距來看,這東西的體型恐怕遠超他見過的任何猛獸。
“誰在那裡?”他沉聲喝問,聲音裡帶著帝王殘存的威嚴,“朕乃大唐高祖……”
話未說完,他便住了口。因為前方的黑暗中,一雙眼睛亮了起來。
那不是普通野獸的眼睛,沒有凶戾的紅光,也沒有貪婪的綠光,而是一種深邃的、如同星空般的藍紫色。那雙眼眸極大,比他的頭顱還要大上一圈,瞳孔呈豎條形,緩緩收縮時,竟有細碎的光點從瞳孔裡飄落,像極了長安夜空中的流螢。更令人心驚的是,隨著那雙眼眸的靠近,李淵才看清它的輪廓——那東西的身軀隱在黑暗裡,隻能看見覆蓋著厚重鱗片的脖頸從陰影中探出來,鱗片上布滿了與岩壁相似的暗紅色紋路,每一片鱗片都有盾牌大小,在光池的映照下泛著金屬般的光澤。
“異獸……”李淵倒吸一口涼氣。他年輕時在太原見過突厥的猛獒,也在洛陽城外獵過斑斕猛虎,可眼前這東西,連“獸”字都不足以形容——它身上散發出的氣息,絕非凡俗生靈所有,那是一種混雜著古老、威嚴與力量的壓迫感,如同麵對一座蘇醒的山嶽,讓人連呼吸都變得困難。
那異獸似乎並未立刻發起攻擊,隻是用那雙藍紫色的眼眸靜靜注視著李淵。它的頭顱緩緩低下,湊近地麵的光池,長長的、布滿細鱗的舌頭輕輕一卷,便將一汪光液舔入口中。動作間,李淵看見它的頜下有三對銀色的觸須,隨著呼吸輕輕擺動,觸須尖端閃爍著與瞳孔相同的光點。
“君……君級?”一個模糊的念頭突然從李淵腦海中閃過。他想起年輕時讀過的一本殘破古籍,名為《地脈考》,裡麵記載著“地有異獸,分凡、將、王、君四級,君級者,活逾萬年,掌地脈之氣,可撼山嶽”。那時他隻當是古人的臆想,可此刻麵對這異獸,那古籍中的文字竟字字成真。
就在李淵心神震蕩之際,那異獸突然動了。它沒有撲上來,而是緩緩抬起頭顱,脖頸上的鱗片隨之展開,露出鱗片下同樣泛著微光的皮膚。緊接著,一陣低沉的嘶吼從它喉嚨裡溢出,那嘶吼聲不尖銳,卻帶著極強的穿透力,李淵隻覺得耳膜嗡嗡作響,胸腔裡的氣血都在翻騰。更詭異的是,隨著嘶吼聲,洞穴岩壁上的暗紅色紋路搏動得越來越快,縫隙裡滲出的光液也越來越多,地麵的光池開始向外蔓延,沒過了李淵的腳踝。
“它要做什麼?”李淵強忍著不適,往後退了兩步,環首刀橫在身前。他能感覺到,隨著紋路的搏動,周圍的空氣變得越來越燥熱,地麵也開始輕微震顫,仿佛有什麼東西要從地底鑽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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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那異獸的藍紫色瞳孔猛地一縮,頜下的銀色觸須瞬間繃直,指向李淵身後的岩壁。李淵心中一凜,猛地回頭,隻見身後的岩壁上,一道裂縫正在迅速擴大,裂縫中湧出一股比周圍更熾熱的氣息,還有隱約的紅光在裂縫深處閃爍。
“轟隆——”
一聲巨響,裂縫徹底炸開,一塊巨大的岩石從岩壁上脫落,朝著李淵砸來。李淵反應極快,側身一滾,堪堪躲過,岩石砸在地麵上,碎裂成無數小塊,濺起的石屑帶著滾燙的溫度。
還沒等李淵站穩,裂縫中突然竄出一條巨大的火蛇,火蛇通體由赤紅色的火焰構成,張開的蛇口能吞下一個成年人。火蛇朝著李淵撲來,灼熱的氣息幾乎要將他身上的衣衫點燃。
“孽障!”李淵怒喝一聲,手中的環首刀灌注了全身的力氣,朝著火蛇斬去。刀刃劃過空氣,帶著一陣風聲,卻在接觸到火蛇的瞬間被火焰包裹。李淵隻覺得一股巨力從刀身傳來,手臂一麻,環首刀險些脫手。
就在這時,那君級異獸突然動了。它猛地朝著火蛇撲去,巨大的頭顱狠狠撞在火蛇身上。火蛇發出一聲淒厲的嘶鳴,火焰瞬間黯淡了幾分。異獸的頜下觸須猛地纏住火蛇的身體,觸須尖端的光點爆發出刺眼的光芒,火蛇的身體開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萎縮,最終化作一縷青煙,消散在空氣中。
李淵看得目瞪口呆。他沒想到,這異獸竟然會幫他。
異獸解決掉火蛇後,緩緩轉過身,再次看向李淵。這一次,它的眼眸裡似乎少了幾分威嚴,多了幾分疑惑。它緩緩走近李淵,長長的舌頭輕輕舔了舔李淵的手臂,舌頭上傳來的溫度並不灼熱,反而帶著一種奇異的清涼,緩解了李淵身上的燥熱。
“你……為何幫朕?”李淵試探著問道,手中的環首刀微微下垂。他能感覺到,這異獸雖然強大,卻沒有惡意。
異獸沒有回答,隻是用頭顱蹭了蹭李淵的肩膀,然後轉身朝著洞穴深處走去。走了幾步,它停下腳步,回頭看了看李淵,仿佛在示意他跟上。
李淵猶豫了一下。他不知道這異獸要帶他去哪裡,也不知道這地心深處還有多少危險。但他明白,以他現在的處境,獨自在這地下洞穴中行走,恐怕活不了多久。而這君級異獸,或許是他唯一的生機。
“好,朕便信你一次。”李淵握緊環首刀,跟上了異獸的腳步。
異獸的步伐很穩,每一步都踩在地麵的光池之間,避開了那些正在不斷擴大的裂縫。李淵跟在它身後,漸漸發現,這洞穴深處的光液越來越濃稠,岩壁上的暗紅色紋路也越來越清晰,甚至能看見紋路中流淌著的、如同血液般的液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