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二鵬在閶門這樣繁華的地方買了三進的宅子,卻並未聲張,連祖家裡人是一概不知的。寫書的閒暇,他找了包造樓房的人,那些人聽聞是永樂年間修過紫禁城的,是有名的香山幫,請彩繪匠人幫他把兩間門臉重新裝修成書店模樣,又讓木匠打了書櫃。
等門臉修繕時,他又找牙行雇了兩名刻工,正好是姓唐一對兄弟,每頁約五百字的刻酬在白銀一錢五分,寫工兩名,工錢每百字四厘。
除此之外,還要備下福建竹紙和雕刻用的棗木、梨木。
他手頭銀錢有限,故而隻印最緊要賣的最火的,一是科舉要用的書,像《四書集注》、《策論範文》、《昭明文選》還有《狀元策》《程墨精選》都是熱門,書封麵還會寫上“包中舉”“必中”這樣的字眼。還有一種就是通俗話本戲曲,如《唐三藏西遊釋厄傳》、《牛郎織女傳》、《觀音出身傳》、《達摩出身傳》、《南宋誌傳》、《北宋誌傳》、《大宋中興通俗演義》這些。
因為他自己本身也有一批書粉,所以在完成四月份的手稿後,他便開始籌備新書,先寫十卷約莫十萬字左右的一冊書做引子。
故而,除了店裡的事情,徐二鵬晚上還得拚命寫,梅氏也是如此,白日除了照看孩子就紡線織布,晚上做暑襪,就連妙真下學過來也跟著一起做,一家人心往一處使。
有時候徐二鵬起身活動一下,會跟梅氏說店裡的事情:“竹篾器具便宜,咱們將就用著,等咱們得店走上正途,我們再置辦一份好些的家俬。”
“不必在意我們,先把店裡做好。”梅氏笑道。
徐二鵬道:“等搬過去後,替咱們女兒找一個更好的先生教她,等日子好些了,再買幾個下人伺候你們母女,比什麼都強。”
夫君什麼都想著自己,又那樣能乾,梅氏十分高興。夫婦二人說完話,見妙真已經在小床上睡著了,都躡手躡腳的回到各自位置上。
書市一般在每個月的朔望日和初六都會有外地的書商和一些小書販專門來鬻書,他要爭取在五月開張。
與此同時,徐三叔的店鋪還未尋摸好,稍微好一點的位置就貴的嚇人,差一點的店他自己也看不上,包氏發脾氣的次數也是越來越多,嫌妙蓮讀書費錢,直要把她停了,還是眾人勸解,才讓妙蓮繼續讀書。
比之三嬸動輒不讓女兒讀書,大伯母卻專門讓女兒從了位女塾師學畫,夜裡妙真起床出恭,聽她爹道:“老大找老三要了五兩銀錢,給妙雲學畫的,還說大嫂因為讓妙雲學點茶、香道已然是出了十兩的束脩,已然是手頭緊了。”
妙真聽了咋舌,不過她也很奇怪,大伯父不是貢生嗎?怎麼仿佛還借起錢來。
卻說這徐大郎和黃氏在閶門到胥門最繁華推帶賃的宅子,一個月是六錢銀子,一年便是七兩二錢銀子。他夫婦的工錢都不低,黃氏會養蠶繅絲自己織絹,一年差不多能織六十匹左右,除去成本也有四十幾兩,徐大郎之前做講郎一個月也有十兩,但是他這個講郎做的心虛,怕人家探他的虛實,遂去一家社學做先生,這麼一來,一年隻有十二兩,還有每天兩分銀子的夥食,一年下來也不過七八兩。
其實這對於普通人而言,也十分不錯了,但是黃氏拚命想生個兒子,各種抓方吃藥,還要培養女兒,因此二人生活才拮據起來,也不得不借錢來。
當然,他從書院辭職,到社學教書,這些事兒他都沒跟家裡人知會。
但可不知怎麼,徐大郎是鬆了一口氣的,再也不必被人懷疑了。
這樣一來,黃氏又不滿:“你一個貢生,做講郎綽綽有餘,那一個書院不好,還能去彆的書院?怎麼就隻去一個社學,說出去我都沒臉了。”
徐大郎還能說什麼,他也十分無力……
在一旁的妙雲見她娘罵她爹,也是默默垂下眼睛,還好她夫妻二人見女兒這般,連忙停止了爭吵。
然而在五月,徐大郎得知弟弟喬遷新居時,都有些不可置信,他對徐三郎道:“這是真的假的啊?”
“是真的,二哥在閶門開了一家金閶儒林書坊,家裡那兩間屋子都賣給我了,說是要湊錢,為了買那宅子,欠了好大一大筆錢呢。隻我也剛盤下鋪子,錢不湊手,就隻給了幾吊錢,其餘的日後再還。”徐三郎這般說也是暗示徐大郎早日還錢給他。
徐大郎知道是二弟買下來的之後,肯定要上門的,黃氏也準備了兩樣水禮過去,她們一家三口到了鈕家巷時,見此處書坊林立,書籍精美,附近還有秦樓楚館林立,也無怪乎此處是最精華之地段。
“是那兒嗎?”妙雲人小眼睛尖,很快就看到了。
他夫婦二人順著女兒的指向看到門臉兩間頗為齊整的書坊,牌匾上寫的便是“金閶儒林書坊”,柱子上描的各種梅蘭竹菊,很是雅致,外麵掛著“最新的《周羽教子尋親記》已經到貨”的旗幟,書架上擺放的都是最時興的話本子。
又見徐二鵬迎出來道:“大哥大嫂,我帶你們從那邊進去。”
說罷,又讓夥計在這裡看著,請他們饒到東邊的門進去。徐大郎細細觀察,前麵一進的門臉改成了書坊,一進到二進之間安了卷棚,卷棚底下放著一輛獨輪車,應該是送貨用的。西邊是幾間屋子,裡麵能看到有工匠在裡麵忙活。二堂則是幾間大堂,聽徐二鵬道:“這裡是平日會客之處,這二堂西邊開了一扇門,通往廚房雜物間。我們夫婦住大堂對麵,至於三進是繡樓,給真姐兒住。”
從二堂徑直走到正房,是一條小道,附近栽種的花圃極是可愛,月季、淩霄花、半枝蓮、薔薇都開的鮮妍。
男人們都在二堂說話,徐大郎見二弟的嶽父梅舉人過來了,還有梅家幾位舅兄都在此處談天說地,這些人之前對自己這二弟可是用下巴看人的,如今一口一個姐夫喊的親熱。
徐二鵬笑道:“今兒是書集,我就先失陪一回,大哥三弟幫我招待一二。”
又說黃氏牽著女兒妙雲的手到正房去,這裡好些女眷都在說話,濟濟一堂呢!黃氏心裡有些發酸,但見梅氏笑道:“我們家裡置辦了宅子之後,實在是沒錢了,所以大家且看顧些。”
屋裡雖然沒有名貴家俬,可是能住的起這個精巧雅致的宅子,才真讓人羨慕呢。
妙真也是頭一回入住新家,空蕩蕩的還有些不適應呢,徐家二房突然就鳥槍換炮了。但她喜歡新家,兩層的繡樓,一樓準備將來住丫頭的,二樓是她居住的。
喬姨母是姊妹中最有錢的,她送了一盆青花瓷器皿的富貴竹,一套描金邊的瓷器,聲量最高,幾位舅母姨母也都捧著她說話。
喬家是蘇州府的大戶,家中直係親屬雖然沒有做大官的,但是遠親中也是出過布政使方伯這樣的人物。喬姨母的大伯子做著海商,專運生絲瓷器出海賣,回來再運珠寶香料,如此倒騰一番,怎麼都大賺一筆,那位喬大老爺還是長洲縣的生員。
而喬姨夫也不差,雖然是童生,但已然捐了監,有了監生的身份,在蘇州開著兩間錢莊。故而,喬姨母上身穿著青地牡丹加金錦的大襟衣裳,底下配著打著細褶繡著折枝花的馬麵裙,就連鞋尖上的雲頭履上都鑲嵌了一顆珍珠。
更彆提溜光的盤髻上插著紅珊瑚翡翠簪子,底下一圈瓔珞圍著,珍珠步搖在她說話時顫動不已,手上帶著翠鐲,襯的手腕如羊脂白玉。
她正聲音洪亮的指點道:“大姐姐,你也該添置幾個丫頭了,難道姐夫這點錢也不肯出?”
其餘的梅家女眷也都附和,梅氏和喬姨母並不同母,在娘家時就關係一般,她早聽說喬妹夫是秦樓楚館的常客,家裡納了好幾房小妾,外頭還有平妻,生意人都是這般的。所以,某種程度,她又覺得自己嫁的可以,畢竟徐二鵬為人正直,又能乾,還有才,她在夫妻感情上是比妹妹有優越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