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了三天的時間,李青螢終於將最後一株雜草清理乾淨,滿意地拍了拍手上的泥土。
曾經荒草叢生的青蕪院如今煥然一新,雜草儘除,露出被翻整過的黑土地,古井被重新修葺,青苔刮淨,井台邊緣甚至被她細心雕了幾道防滑的紋路,泛著濕潤的光澤。
連原本斑駁的院牆都爬上了新移栽的紫藤,藤蔓纏繞,隱約已有幾串淡紫色的花苞垂落。
正堂的門簾換成了青竹編織的垂簾,隨風輕晃,發出細微的碰撞聲,石階被衝洗得發亮,縫隙裡再也尋不到半根雜草。
李青螢還在兩間廂房外掛了一盞小小的風燈,暖黃的光暈映在窗紙上,為這曾經陰森的荒院添了幾分人間煙火氣。
她站在院中央,深吸一口氣,嗅到了泥土的腥氣、藤蘿的淡香,還有藥草的清苦。
“少夫人,該梳妝了。”
侍女水蓮捧著銅盆候在一旁,水中浮著幾片香蘭葉。
水蓮是那日來送衣裙的侍女之一,鵝蛋臉,單眼皮,很愛笑,她年紀不算大,但善於察言觀色,便留在了青蕪院。
謝家家宴在今夜戌時,而且這還是謝震天坐上家主之位後,第一次大宴全族,身為謝觀雪的未婚妻,李青螢算是半個謝家人,哪怕是鴻門宴,她也得去參加。
浴桶中熱氣氤氳,水溫剛好,浸著曬乾的藥草,泛著淡淡的苦香,李青螢泡在藥浴裡,解下發帶,烏黑的長發如瀑垂落,任由水蓮為她擦洗。
她閉目養神,回憶著這兩日裡謝觀雪告訴她的事。
謝家現任家主是謝震天,現任少主是謝雲海,二長老謝坤、三長老謝懷英和八長老謝雄支持父子倆,他們掌握了大部分實權。
五長老謝清音和七長老謝天川則是保守中立派。
大長老謝有道的態度模糊不明,雖然對謝觀雪和顏悅色,對謝雲海不太滿意,但從來不當著眾人的麵發表看法,當初謝震天坐上家主之位也沒有反對。
四長老謝文元已經閉關多年,六長老謝玉環不關心家主之位是誰坐。
上一任九長老在一年前隕落,謝聽瀾成了新的九長老,他是唯一實際支持謝觀雪的。
而在九州城內,謝家是第一大家族,主要掌控了丹藥、法器、符籙和法陣,附屬家族是段家、陳家、東方家和楚家,分彆掌控了劍法、術法、占卜和禦獸。
用謝觀雪的話來說就是:“謝家如今內鬥不斷,但誰都不敢先撕破臉,隻因外有群狼環伺,就等著狠狠咬上一口血肉。”
李青螢穿上了月白色留仙裙,她身子纖瘦,像一株未及綻放便遭風霜的青竹,單薄卻挺拔。
水蓮乾淨利落地給她梳了個發髻,插上白玉簪和幾多珠花,臉上胎記未遮,如藤蔓纏繞,從顴骨蔓延至耳際,在燭火下泛著奇異的光澤。
“少夫人。”水蓮笑著說道:“觀雪少爺正在外麵等您呢。”
李青螢微微點頭,推開門的一瞬間,隻覺得眼前一亮,滿堂燈火都為之一寂。
謝觀雪坐在輪椅上,背脊挺拔如鬆,脖頸至肩線的弧度清峻,臉部輪廓分明,線條利落,每一處轉折都透著清冷的鋒芒,鴉羽般的睫毛下,那雙眼睛黑得純粹,冷得凜冽,像雪夜鬆枝上凝著的冰淩。
他穿著一襲雪緞長衫,廣袖垂落,袖口銀線繡著的鬆紋時隱時現,遠看如霜雪覆鬆枝,在燭火映照中卻流轉著水紋般的暗光,宛如鬆風水月般的清貴公子。
望著眼前人,李青螢愣了一下,突然想起了一句詩——明月鬆間照,清泉石上流。
有些人,即便墜入塵泥,也依舊是天上明月。
聽見推門聲,謝觀雪抬眼看過去,正對上了李青螢的眼睛。
在李家的時候,她總是埋著頭,一副怯懦不安的模樣,而現在的她,毫無怯意地跟他對視,眸色清亮,黑白分明,眼尾微微上揚,藏著一股子不服輸的韌勁。
謝觀雪霜雪般的眉眼似乎微不可察地化開了一線,如月照鬆枝,清輝乍泄,他轉過輪椅,沉聲道:“走吧。”
李青螢走上前去幫他推輪椅,水蓮和謝忠安靜地跟在三步之外,一行人穿過重重院落,朝正廳走過。
謝府內部遠比外觀更為宏大,假山流水間點綴著珍稀靈植,廊橋曲折通向不同功能的建築群,最神奇的是一座懸浮在空中的亭台,由靈光構成的階梯連接著地麵。
“那是悟道亭。”見李青螢好奇,謝觀雪主動解釋道:“亭內靈氣是外麵的三倍,修煉一日堪比尋常苦修十日,且靈氣純度極高,不易產生根基虛浮的問題,不過要登悟道亭,需得過三劫。”
悟道亭共有九級靈階,亭身通體由“悟道玉”打造,可彙聚天地靈氣,修士在此參悟功法時,有概率進入“頓悟”狀態。
至於三劫,分彆是罡風刮骨、威壓碾魂和道心拷問,隻有通過了三道考驗,才能登上悟道亭修煉。
聞言,跟在後麵的謝忠笑道:“少爺七歲便登上了悟道亭,十歲的時候,就曾在此一夜參透了《九霄雷訣》的第四重。”
李青螢微微挑眉,毫不吝嗇地讚許道:“真厲害。”
謝觀雪沒說話,他的鼻梁高挺如刃,在光影下投下一道細窄的陰影,襯得唇色愈淡,那薄唇形狀極好,隻是常年緊抿,仿佛這世間沒什麼值得他展顏一笑。
“那道劍痕……”
悟道亭上劍痕交錯,李青螢多看了幾眼,目光落到了其中一道三寸長的劍痕上,痕跡極細,乍看如發絲劃過,隱約卻有雷光遊走,莫名讓人感到一股蟄伏的鋒芒。
謝觀雪看了一眼,輕聲道:“是我十四歲留下的。”
彼時少年白衣勝雪,立於亭心,手中長劍的劍尖凝著一線青雷,風過雲海,他倏然出劍,劍勢如虹,卻在觸及玉階的瞬間收儘殺機,隻餘一縷純粹到極致的“意”。
此意名為“淩雲”。
它是少年郎的意氣風發,是未曆挫折的孤高自許,是劍未出鞘便敢與天爭鋒的狂妄。
五年過去,劍痕依舊。
謝觀雪的輪椅碾過亭前,那道劍意突然暴起,化作一條細小的雷龍纏繞在他指尖,親昵如故友重逢。
他垂眸輕笑一聲,卻終究沒有捏碎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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