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太早,而周隨容作息規律,多半還在休息。
方清晝按了兩遍門鈴,才聽見有腳步聲在由遠及近。
她往左站了半步,恰當地站在智能門鎖的攝像頭可以拍到的位置。
臨近的步伐在短暫的停頓後,又倉促地遠離,過了一分鐘左右才重新跑回來。旋即大門被人一把拉開。
“誰?”周隨容視線不經意地落到她身上,露出相當驚訝的表情,一手擋住入口,怪聲怪調地說,“喲,稀客啊。”
方清晝對著他看了一秒,倏然想起對方曾經的勸告——不要在彆人說謊的時候直勾勾地盯著他們的眼睛看。於是低下頭,視線垂了下去。
哪怕是夏末,早晨的空氣還是潮濕微涼的,帶著從長廊上吹來的風,蕭瑟地盤旋在方清晝身上。
樓道間的燈光打得昏暗,顯得方清晝的臉紙片般的蒼白。
周隨容把門拉得大開,短發上還沾著匆忙中濺上的水珠,故作漠視地問:“這麼早來找我做什麼?”
方清晝說:“我想見你,跟你聊聊。”
周隨容脫口而出:“我住院一個多月,你沒說想見我……”
他後麵的話停住了,不想說這些聽起來像埋怨或怨恨的語句,徒增自己的狼狽。但提起來又難免會憤憤不平。
不明白方清晝為什麼可以這樣若無其事地出現,好像他無關緊要,永遠無條件任她支使。所以不願意讓她進來。
“我們分手,你不來看我,我可以能理解。你不想跟我再有瓜葛。”周隨容扯了扯衣領,露出左側鎖骨上方,一道足有兩指長的猙獰刀疤,竭力用憤怒壓住委屈,質問道,“但這是怎麼回事?我跟個傻子一樣被你丟在醫院,記憶還缺了一段,這個不能跟你沒關係吧?”
“關於這個問題,我認為你大概率會問,所以在路上思考過如何回答。”
方清晝不愧是高材生,起手先寫了一個沒用的解。
周隨容擰著眉認真等她後麵的解釋。
實際上方清晝轉空了腦袋都沒得出一個穩妥的答案,此時隻能跟他坦誠相告:“基於多方麵的考慮、以及有許多原因的限製……我希望你暫時不要深究。”
周隨容頓時被氣笑了,情不自禁地抬手摸向自己脖頸上的斜長刀疤,感覺指腹下那道凶險的傷口還會起伏湧動,尚未痊愈,稍加用力就可以撕開一道裂口,觸摸到裡麵的血肉。
他想還好自己那一刀不是捅在心肺,否則這會兒要先撥打救護車才敢聽她說話。
方清晝的誠意體現在熟練的長句上:“如果我說我是為了你好,你估計無法接受類似的說辭。我回去仔細翻查了所有的資料,認為你目前處於一個安全穩定的狀態,在我不確定你發生過什麼事情之前,我希望你可以儘量維持。我不確定什麼場景、人物、詞語,會觸發你的應激破壞這種平衡,我隻能大範圍避開,本意不是要傷害你。對不起。”
周隨容聽著她滔滔不絕的講述,腦子裡一句話沒鑽進去,光聽到了最後那句“對不起”。
他憋悶地道:“我聽不懂。你能不能好好說話?”
“對不起。我不擅長跟你說謊。”方清晝又道歉道,“之前忙,沒辦法專心處理。現在我推掉了後麵的所有工作。我會告訴你的。先讓我進去,可以嗎?”
方清晝鮮少做這種廢話占比高達九成以上的解說,說完還要等待對方的反饋。這讓周隨容也不由沉默了。
他能清楚地看到方清晝泛白的、乾燥的嘴唇,看她窘迫而惆悵地站著,兩手下垂貼著褲線,手指輕輕摩挲,冥思苦想而不得其法。
他感覺到了自己的沒出息。麵對這種不可理喻的搪塞,不僅沒有回以冷笑,還莫名其妙地被軟化。難怪方清晝會把他置後處理,隨意打發。
周隨容把手放下了,硬邦邦地道:“進來吧。”
方清晝從邊上拖出個行李箱,跟在他身後進屋。
房間裡沒有多少生活的氣息,周隨容買了幾件日用品的快遞,又懶得拆,全部堆在陽台。
燈也暗著,灰蒙蒙的空氣形同一片摸不到的海水,帶著窒息的氛圍彌漫在二人中間。
周隨容敞著腿坐到客廳的單人沙發上。
他身後光色大亮,微弱的金光透過落地窗照了進來,披在周隨容的肩頭,將他的發絲染成了透明。
他頭也不抬地玩著手機,欲蓋彌彰地在不同app之間來回切換,恍若不關注對麵的來客。
方清晝遠遠停在玄關,表情被光擋得看不清楚,開門見山地道:“你能不能什麼都不問,陪我去一趟B市?”
周隨容斷然拒絕:“不可能。”
他剛壓下去的邪火“噌噌噌”地竄了上來,呼吸都不平順了,語氣涼颼颼地道:“方清晝,你能不能正確地對待已分手的前男友?”
方清晝就那麼乾站著,不走也不動。
周隨容悄悄掀開眼皮看她。
過了半晌,方清晝輕聲說:“警察在找我。”
周隨容驚得一抖,手機掉了下去,說:“什麼意思?你做了什麼?”
方清晝含混不清地道:“情況有點複雜。我可以在路上告訴你。”
“所以你現在的行為叫什麼?畏罪潛逃嗎?”周隨容撿起手機,大步流星地走過去,幾乎緊貼到她麵前,近得彼此呼吸交融,咬牙顫聲道,“你瘋了?方清晝!”
方清晝沒有否認,隻是無意義地重複:“跟我一起走吧。你得跟我在一起。”
方清晝的眼睛裡投映著清晨日出時的細碎光線,通透澄澈的眼珠很完整地容納住他的臉,低聲軟語:“好嗎?”
她看似溫和、無害,實則習慣發號施令。對於做出的決定從不動搖,有著近乎傲慢的強硬跟冷酷。不會服軟、不會低頭、不會認錯,也不懂關心。
能夠如此鍥而不舍地再三征詢,已經是種極大的讓步。
周隨容撇過了臉,緩緩退開,用手機搜索。
從A市到B市,路程1500多公裡。坐動車7個小時左右,飛機隻要2個多小時。
現在立刻出發,天黑前還能趕個來回。
周隨容關掉鐵路軟件,沉著臉道:“我可以開車送你過去。但是你要告訴我,你去B市做什麼?”
方清晝正要開口,周隨容自己反悔了,咬咬牙,心情煩躁地斬斷了話題:“算了我不問,你的事情我不會再管。把你送到B市我就回來,到時候你不要再找彆的借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