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市沒有什麼得天獨厚的優勢,經過數十年現代化的浸染,城市的規劃顯露出一種割裂的外貌。
繁華的地段矗立著一棟棟拔地參天的高樓,中間夾雜著頗具時代氣息的老舊樓房。猶如璀璨朱貝表麵沾染著泥沙,被安放在一個不大合適的匣子裡。
擁擠路段的車道修得太窄,周隨容在堵塞的長流中挪動了近一個小時,艱難拐到酒店的入口。
這家梁益正即將舉辦婚禮的酒店告知他們,他們隻能將房間訂到9月13號,之後四天時間沒有多餘的空房。
周隨容訂了兩間套房,洗漱過後打開電腦,加緊完善方清晝給他捏造的攝影師人設,以便明天可以登台表演。
他翻了遍群員的信息跟聊天記錄,發現方清晝所謂的“有發揮空間”這句話存在嚴重不實,帶著證據去隔壁找她理論。
“方清晝,這群裡的人起碼比我大了五六屆,你讓我去扮他們的同學?他們是瞎嗎?”
方清晝裝作舟車勞頓後精神不濟的樣子,坐到書房的沙發上,故意曲解地回複:“這種小事,你看著安排。”
周隨容朝她走過去,方清晝給他讓出位置,劃重點說:“你隻需要關注梁益正就可以。”
周隨容哂道:“你以為這個人好騙?”
梁益正今年34歲,是個頗有聲量的網紅。
周隨容順藤摸瓜找到了他的兩個視頻賬號,一個主要發布工作室的員工日常,有一百多萬粉絲;另一個賬號做個人生活分享,偶爾會發五花八門的科普。有三百多萬粉絲。這些隻是單平台的數據。
此外,他在B市開了兩家餐飲、一家酒吧,以及一家兼營桌遊跟劇本殺的店鋪。生意都十分紅火。
父母職業保密,不過根據網友抽絲剝繭的分析,推測他應該是個富二代甚至官二代。
他早期出鏡時會特效遮擋住左眼,自述是初中時期因校園暴力被同學毆打導致眼球被摘除,眼睛周圍也留下了醜陋的疤痕。後來靠這段經曆吸引到一大波粉絲,成功起號,他便取消了特效,選擇直麵鏡頭,不出意外又引起一陣熱度。
從各方麵來說,這人擅長把握人心,天生適合吃自媒體這碗飯。
周隨容打開幾段梁益正比較火的直播切片,要跟方清晝一起看。
方清晝對此感到索然無味,剛開始並肩跟他坐在一起,到後麵三心二意,頭慢慢歪了過來。
周隨容稍稍側過身,方清晝便閉著眼睛靠在他胸口睡著了。
兩人的皮膚隔著單薄的布料互相傳遞著溫度。
周隨容按下暫停,胸腔發出幾聲沉悶的震動,垂眸看著她細密的、小幅顫動的眼睫,覺得她裝得實在辛苦,再下去脖子都得僵了,抬手揉了揉她的頭發,在她耳邊輕聲說:“方老板,你裝睡的水平亟待改進。”
方清晝掀開眼皮,一點點抬起頭,與他對視,聲線平穩地說:“事實上,隻要仔細觀察,幾乎沒有人可以偽裝成功。因為眼珠會在不同睡眠狀態交替下呈現不同的轉動規律,而無論是靜止、緩慢,還是快速抖動,都極難複刻。同時裝睡的人無法精準控製身體肌肉和呼吸節奏。但是——”
她一臉正直地譴責道:“但是,從禮貌上來說,一般是不會拆穿的。”
周隨容全然沒有反省的態度,壞心腸地笑說:“糟糕,要方老板教我為人處世了。”
方清晝直接捂住他的嘴。
周隨容按住她的手腕,收斂笑意,馬上換了副莊重嚴肅的表情,牽強地轉折:“說正事。梁益正的生活有一半都放在了網上,這還不夠嗎?你一定要跟他接觸?”
方清晝:“我想知道他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為什麼會成為那個人的目標。”他還是不是他。
周隨容抓著她的手讓她靠近,語氣溫柔得像是勸誘:“那見過之後呢?我們回A市?你有什麼在意的,我找私家偵探幫你查。如果你不放心,我親自去。可以嗎?”
周隨容知道自己的理智時常在脫離掌控。一和方清晝說話,就會被動忘記她身上的麻煩、欺瞞和危險,不管不顧地跟她在一起。
他應該更警惕,而不是忍不住接近,又對她微笑、妥協。仿佛中間深不見底的裂縫,與未來覆水難收的後果都不存在。
方清晝的經曆讓她對現實的一切充滿自信,但社會從不是那麼簡單。在各種明文標注的條例外,還有無數看不見的規則跟紅線。他不能跟著衝動。
即使是清白被誣陷,他也得讓方清晝儘快回去自首,等待真相調查清楚。
周隨容用她能接受的方式,把姿態放得很低,說:“你設身處地從我的角度想想,我沒有閒暇思考自己的事情了。我怎麼受傷,為什麼失憶,我們為什麼分手,你為什麼放任我在醫院不來搭理我,我會不會因為你成為共犯……很多問題,這些你一個都不回答我,我還是陪你來了。我的私心是偏向你的,你能不能聽我一次?”
“這個我設身處地不了。我的處理手段可能會有點極端。”方清晝低聲喃喃一句,認真道,“你脾氣真好。”
周隨容:“……”
他喉結上下滾動,眉頭還沒皺起,對上她的眼神,一口氣先泄了出去。
他看見方清晝平直的唇角上又露出某種隱晦而深重的情緒,做不到她試圖展現的那樣平靜自然,便跟著有種難以言喻的傷心,覺得自己不該再問了,他之前明明答應過。
他握住方清晝發涼的指尖,剛要說算了,就聽對方說:“你接著查梁益正,這些問題或許都能得到解答。到時候你也許會後悔,責怪我不該帶你出來。”
周隨容一直當她語焉不詳的說辭是種推卻,如今拋開最初那些不冷靜的情緒,從隻言片語感受她深潛的含意,悟到點什麼,稍怔後低聲問:“真的?”
“嗯。”
周隨容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鬆開方清晝的手,端起電腦說:“我回去繼續看直播錄屏,你先休息。”
他走出房間,又回過頭,張著嘴想說點什麼的模樣,門先一步自動合上了。
方清晝起身準備去開,桌上的手機亮起屏幕,顯示收到一條短信。
屏幕在麵容解鎖後顯示出省略的內容。
【我不會,你不要汙蔑我。】
過了會兒又發來一條。
【不要擔心,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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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調外機運行著吹出燥熱的氣流。
山林間落了厚厚一層深綠色的葉片,覆蓋在無人打掃的道路。路的前方延伸向一棟歐式風格的彆墅。
聚會的地點在早晨臨時改到郊區的這棟彆墅。
方清晝關注了梁益正的賬號,出發前收到他開啟直播的提醒。
他在直播中說這裡是他自己的度假彆墅,今天請了幾位廚師到現場做飯,這樣可以更安心地跟朋友暢談。
一群人坐在餐桌旁有說有笑地聊起高中往事,內容大多圍繞著梁益正,有些過於殷勤的語氣帶著明顯的巴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