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三點半,山林的影子被拉得深密而悠長。濃烈的色彩勾勒出獨屬於夏天的暑氣,那股直觀的燥熱鋪天蓋地地網羅過來,又隔絕在黑色的車廂之外。
馮隊按了按坐墊,伸長兩腿,往椅背上怡然一靠,伸著懶腰享受道:“可算是能休息會兒了,我這老腰一整天繃得跟個生鏽的彈簧一樣。還是你們這車舒服。”
他全身上下每個毛孔都舒坦起來,多閉幾秒眼睛能當場睡著。
放在他腿上的手機不停震動,一條一條地往外彈出信息。在即將滑下去的時候,被他預知般地撈了上來。
馮隊掀開沉累的眼皮,一手按著發酸的後脖頸,一手回複信息。
他打字的速度不快,儼然跟不上對麵的進度,每每剛打出幾個字,又點擊刪除。
方清晝跟他一起坐在後排,看不見他的手機屏幕,不過能猜到他是在跟A市的警方核查她的身份。
周隨容坐在駕駛座,順手點開一個遊戲刷日常。
幾分鐘後,馮隊打起精神,老神在在地道:“是這樣,你們兩個特意拋下工作跑到B市,說明對這案子十分重視。按照常規來說,警方是要對案情嚴格保密的,但是我們重視人才……”
周隨容抬了下頭,方清晝搶答:“你能不能好好說話?”
周隨容從前座伸出一隻手,點了她腦袋,好笑道:“方清晝?你拿我這話當咒語嗎?”
馮隊被中斷前搖,有點難受,撇撇嘴進入正題:“警方這邊接觸到一個證人,叫許遊翔,他不相信我們的辦案立場,感覺知道點什麼。你們是三夭的工作人員,又是A市人,方便的話,幫我們去打探一下他的情況,看能不能套出有用的線索。”
方清晝:“信息發我。”
馮隊加完她的好友,拉開車門就要下去。
方清晝拽住他的短袖,說:“我想看一眼屍體。”
馮隊一隻腳邁出車門,正打算以瀟灑堅定的步伐從豪車下去,角力之下差點沒給衣領勒死。
“你小姑娘手勁怎麼那麼大!”馮隊縮了回來,吃痛地摸摸脖子,好心勸道,“彆看了。這裡不是第一案發現場。死者死亡時間超過48小時,前兩天運到這兒來的時候,這一塊正好在下雨。梁益正瞄一眼就吐了。你再吐一次,多不禮貌?”
他費了番功夫才讓梁益正同意認屍,怎麼還有人自找苦吃。
方清晝如實說:“不行,案件調查裡,查看屍體是不可或缺的一個環節,跳過我會渾身不自在。”
“……這可真新鮮。你這類人,就是那種路上踩著狗屎了,還要掰著鞋底看一眼的類型是吧?”
馮隊敗下陣來,翻出張從腳底方向拍攝,沒那麼觸目驚心的照片給她看。
周隨容未雨綢繆,從犄角旮旯裡翻出個紙質文件袋。
方清晝就著馮隊的手,隻看一眼就變了臉色,眸中綻出一道精光,說:“糟糕。”
周隨容趕緊把張開的袋子遞過去:“吐這兒,祖宗。”
方清晝很慢地抬起頭,表情像是受到了衝擊,但並不是兩人預想的那種惡心,她難得的帶有一種遲疑道:“我可能認識他。他是A市人。”
馮隊當她是在胡扯:“看清楚臉了嗎你就認識他?他臉在這兒!你剛盯的地方是他的鞋。”
“他身上的衣服是我買的。”方清晝摸出自己的手機,埋頭翻查曾經的付款記錄,“當年我說想要采訪他,他帶著我去商場,消費了六萬多塊錢,然後找借口拒絕了我。單這件外套就要四萬多。鞋子和褲子也是當時買的。”
周隨容聽她還吃過這悶虧,手裡的袋子“啪”一下揉成了紙團:“你怎麼沒跟我說過?你沒報警嗎?這不算欺詐?”
以周隨容的了解,方清晝雖然不怎麼發怒,卻很記仇,不會忍氣吞聲。
此時當事人表現得異常慷慨,像是懶得翻記錄了,淡定關掉了屏幕,讓周隨容一下就琢磨出不對勁了。
果然,見自己蒙混不過去,方清晝才好似不經意地說:“其實後來我把整理好的資料發給了他的妻子跟他的單位。可惜他們好像並不在意這種事情。容哥,把電腦給我。”
她通過文件名快速搜索出圖片,轉過屏幕給馮隊看:“是不是?沒想到七八年了,他還穿著這一套,看來混得挺差的。”
照片是從背後拍的,跟死者的穿著確實一致。
馮隊心說,四五萬一件的衣服,他連兒女都不給,死了也得抱在懷裡進棺材。轉念一想怒火又飆升起來。
“七八年前你才多大?還在上學吧?他一個三十多歲的大老爺們坑你一小女生的錢?!真不是個東西!”馮隊對這人的無恥行徑深表唾棄,順手把圖片發自己手機上,一心二用地問,“他叫什麼?話說你們兩個生活能有什麼交集?你去采訪他做什麼?”
“江平。”方清晝報出名字,其實已經標在圖片上,“他初中的時候霸淩室友,導致室友跳樓自殺,事態失控後又把責任推給梁鳴,讓梁鳴他爸賠了受害者家屬二百萬——梁鳴是我大學老師的兒子。你們的資料上應該有寫。”
馮隊發信息的手一抖,兩眼瞪得要脫框而出,暫時收回之前覺得江平不是個東西的評價,吼叫的時候嗓子眼裡能塞下一個雞蛋:“不是,這種事情你去問本人啊?!”
方清晝挑眉,表情裡寫著“大驚小怪”四個大字:“所以他敲我竹杠的時候我沒拒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