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戎親和的外表頗具欺騙性,可梁母一看他們兩人的體格和配置便猜到他們是警察。頓時有如驚弓之鳥地站了起來,因起身太快,兩眼發黑,顫顫巍巍地打了個晃兒。
趙戎箭步上前扶住她,等她站穩也不敢鬆開。
梁母雙手無意識地用力,緊緊扼住趙戎的手腕,啞聲問:“梁鳴怎麼了嗎?”
趙戎無懈可擊地說:“他沒怎麼,我是他朋友的弟弟,幫我哥給他點東西。說好了來這邊找他的。他現在在房間嗎?”
他邊說邊扶著梁母往樓梯那邊走去。
梁母麵無血色,瞳孔沒有焦點地晃動,強行定了定神,牙關打顫地說:“他去釣魚了,昨晚出去的,還沒回來。最近這段時間他都是白天睡覺,晚上出門。”
“那麻煩你給他打個電話。”
三人停在樓梯半道。
梁母摸出手機,撥過去是一段忙音。這讓她瞬間有些失控,不敢看趙戎的眼睛,唯恐會聽到嚴厲的質疑,她驚慌失措地解釋:“他經常不帶手機,可能又丟房間裡了。我數落過他好幾次,他就是不聽。他沒跑。”
梁母怕他們不信,哪怕趙戎再三推辭,還是拉著他們去了梁鳴的房間。
趙戎二人停在門口,看梁母在屋子裡焦頭爛額地轉了一圈,從桌上一堆攤開的雜物中翻出個手機,惴惴不安地向他們展示:“同誌你們看,手機在這兒。他沒朋友了,平時用不上,總是忘記丟到哪兒。”
又手忙腳亂地翻出充電線,給手機插上。
連上線之後,梁母才發現手機不是沒電了,是被梁鳴關機了。一時間悲從中來,有股抑製不住的酸楚。即是對兒子的心疼,也是多年噩夢纏身的後遺症。
她一手撐著桌麵,一手撫著額頭,眼淚奪眶而出:“梁鳴不喜歡接電話,也不喜歡跟人聊天,怕彆人問他是做什麼工作。他裝得嬉皮笑臉不在意,但是他反省了的警察同誌。這段時間他哪兒也沒去,就在這裡陪我……”
她拉到極限的心弦,經不起一點風吹草動。害怕眼前的和平是一場鏡花水月,伸手撥一撥水麵就消失了。
麵對警察,那些消沉的意誌瞬間將她燒成了死灰,踩在腳底來回碾動,說到後麵哽咽得難以成聲。
“阿姨,我們是有個案子找他問幾句話,不一定跟他有關,也沒要帶他回去調查。”
趙戎儘可能地放柔語氣安慰,沒什麼成效。他絕望地回頭,跟同事苦哈哈地對視,才明白季和為什麼不親自來,要把這種差事打發給他。
趙戎高大而局促的身形站在梁母身邊,肖似一隻笨拙的狗熊。他不敢讓老人一直哭,渾身跟長了尖刺似的,備受煎熬地陪著,直到梁鳴跟救世主一樣降臨。
“你們在乾什麼?”
趙戎打著手勢,招呼他趕緊過來:“我們找你問一點事,阿姨可能誤會了。”
梁母抽了張紙巾抹臉,眼眶發紅地朝他看去。
梁鳴把手裡的工具放進廁所,低垂著頭走過來,短短幾步路,再抬起頭,調整成一副漫不經心的模樣,混不吝地道:“媽,你心理素質那麼差,真出什麼事,我怎麼帶你跑路啊?”
梁母氣得掐了他一把:“當著警察同誌的麵,你胡說什麼啊!”
梁鳴嬉皮笑臉地說:“媽,你下去打牌吧。你留在這兒下麵的人得說我閒話了。”
趙戎的同事也道:“阿姨,我們就問幾句話,你放心吧。”
梁母依依不舍地走出房門,小心把門帶上。
聽到人下了樓,梁鳴脫去上衣外套,無波無瀾地說:“下次我把手機隨身帶著,給你們設個特彆提醒。有事彆找老太太了,她怕警察。”
趙戎也知道自己嚇到老人家,一時有些內疚。
梁鳴問:“什麼事?”
趙戎說:“江平死了。”
梁鳴下意識地反問:“江平是誰?”
趙戎懵了,說:“江平就是那個,初中時候誣陷你的同學。”
“哦……江平啊。他叫江平啊?”梁鳴再聽見這個人的消息,心緒出乎意外,跟死海一般平靜,連對方的臉都記不清了。
初中轉學那時候,他還以為自己會對這段屈辱刻骨銘心,死也無法忘懷。連做鬼後怎麼報複的計劃都羅列了不止十八個版本。沒想到如今提起來,會跟鴻毛一樣無足輕重。
他給自己倒了杯水,端著水杯失魂落魄地站立良久,悵惘地感慨道:“好奇怪,聽到他死了,我一點也沒有開心。”
趙戎跟同事對視一眼。同事說:“所以人生沒有過不去的坎兒。你說你當時但凡忍一口氣,現在該有多好。”
梁鳴喝了口水,沒接他這句話,轉而問:“所以為什麼找我?”
趙戎一時不知道怎麼回答。
梁鳴說:“因為我殺過人?”
他說這話時沒有怨懟,隻是似有若無地跟了聲歎息。
趙戎生硬問:“最近有什麼人找過你嗎?你爸爸以前的學生、朋友,都可以。”
梁鳴拎回皺成一團的外套,在口袋裡翻找一遍,遞去一張白色名片。
趙戎來回翻看:“這是什麼?”
“不知道,昨天晚上有人給我的。我本來打算找家道觀燒了它。”梁鳴認真說,“這個人貌似認識我爸。我不知道你們在查什麼,反正他是我見過最邪門的一個。”
趙戎半信半疑地收下名片,拿出手機識粗略搜索上麵標注的公司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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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機屏幕上標著碩大的數字:“11:23”
瑩白的光線照著方清晝的臉,驅散她最後一點困意。
房間窗簾緊閉,隻有床頭亮著一盞柔和的夜燈。
周隨容搬了張椅子坐到床邊,就著昏黃的光線,對著電腦整理資料。
方清晝轉了個身,平躺著不動,睜著眼睛對著天花板出神。
周隨容以為她在做深度的思考,沒打斷她的狀態,合上電腦靜對著她看。
方清晝轉動著眼珠與他對上視線,默然片刻後小聲道:“容哥,你這樣的出場方式有點像鬼。”
周隨容說:“我早上找了你三次,你一直沒起床。現在已經中午了。你昨天晚上為什麼熬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