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老師總感覺周隨容的這段話彆有深意,聽起來不是在解圍,是在暗諷。內心急切地想要辯白,張開嘴又感到詞窮。
無言以對的數秒裡,屈辱伴隨著怨憤蔓延了上來,讓她皮膚一陣灼熱,仿佛被拖到太陽底下炙烤。
她捏緊了杯子,頻繁地喝水緩解,走到飲水機邊,給自己加水。
直起身的時候,葉老師凍住的思維找到了掙脫的缺口,埋怨的話滔滔不絕地流出來:“他爸是個怪人,我打他電話,他從來不接,接了也是敷衍兩句就忙不迭地掛斷,對自己兒子在學校的情況一點不關心。
“他手上拉出那麼大一道口子,剛受傷的時候筆都握不住,說不定會留下什麼後遺症,一般當爸的該有多著急?可他爸比陌生人還要冷血,一個安排沒有,把人丟到學校就拍拍屁股不管了,最後是學校老師抽空帶他去醫院拆的線……”
她聲音緊得變調,脖頸上的肌肉脹得像塊石頭,聲帶連震動都變得異常困難。
她本能地試圖推卸責任,可說到後麵,話題又似乎回到了原點。
那個連名字都不被記得的學生,隻是一個十歲出頭的未成年人,他的所有不體麵,都是年長者失格的鐵證。
葉老師頓了頓,抬頭迎上兩道注視著自己的眼神,再次啞然失聲。額側陣陣作痛,痛覺帶來眩暈的錯覺,青筋伴隨著脈搏一下下抽跳,仿若逆流的血液放大了她周遭的安靜。
葉老師頂著目光朝前走了兩步,喝再多水喉嚨還是乾渴得要命,她卷曲舌頭,從胸腔用力地發聲,好讓陳述的聲音中沒有不合時宜的忐忑跟躊躇:“他說他的手是自己不小心撞傷的,但我懷疑多半是他爸動手打的。他爸是個木工,收入照理來說不低,但是手上不存一分錢。兒子幾十塊錢班費拿不出來,自己倒是有錢去抽中華。生起氣來跟茹毛飲血的野獸一樣,大聲咆哮、皮膚通紅、喪心病狂,一言不合就是抽、踢、摔、砸,瘋狂地宣泄,一點不在乎會不會打死人。”
她說到這裡,心有餘悸地打了個寒顫:“這樣惡劣的家庭環境,難怪那孩子後來敢打瞎梁益正的眼睛。”
周隨容無法評價,他的立場此刻說不出任何動聽的話。放在腿上的手指拳曲收緊,繼而拿起桌上的相機以作掩飾。
“哦……”方清晝眼皮下闔,輕聲說,“是嗎?你認為不正常的是他。”
方清晝站起身,把手機遞過去問:“那你有沒有見過這個男人?目視身高在一米八五到一米九之間。”
葉老師隻掃了一眼,便斷然道:“沒有。”
她大概是意識到自己方才過於失態,說得稍有過火,調整了下語氣,試圖把話題揭過:“這個人我要是見過,一定會有印象。他不會也是我們學校畢業的吧?”
周隨容從傾斜的屏幕上瞥到了嚴見遠的臉,而且就在未解鎖的屏保上,一瞬間眼睛都瞪直了。
??
嗯?
他良好的記憶力自發在腦海中對那倉促一眼掃到的畫麵進行重繪調整。
背景的光色是白天。
頭發稍長,黑色的西裝。
不變的是趾高氣昂的神態。
……不是昨晚拍的。
方清晝的手機裡一直存著那隻高腳公雞的照片,還被她設成了壁紙。
那張臉拽得二五八萬,跟誰欠了他幾個億一樣,放相冊裡不嫌不吉利嗎?
周隨容的注意力一下被轉移了,後槽牙像被碳酸飲料浸泡過,氣泡啃噬得牙根發酸發癢,隻能交替著按動手指關節,聽著“哢哢”的清脆響聲來克製咬牙切齒的情緒。
方清晝收回手機,屏幕暗去,她拇指輕點,困惑不解地道:“你不認識他嗎?我以為他就是那個學生。”
葉老師手中的水杯晃了下,水漬濺了一身,她倉皇扯過桌上的紙巾擦拭,機械式地重複同一個動作。
“這麼意外?”方清晝半靠在辦公桌上,手機的邊角磕上木質的桌案,言語裡出現圖窮匕見的攻擊性,“也是,因為你從來沒有認真看過他,就像你拍了數百張學生的照片,卻沒有一張正經拍到他的臉。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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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隊舉著手中照片,爍亮鋒銳的眸光在頭像跟麵前的男人之間來回比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