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頓“荊條炒肉”,算是把這陳家大院最後那點活人氣兒給徹底抽乾了。
一連好幾天,院裡死寂死寂的,掉根針都能聽得一清二楚。
死氣沉沉。
人人臉上都掛著層灰,麻木地乾活,吃飯,睡覺,連喘氣兒都跟做賊似的。
要說變化最大的,還得是飯桌。
堂屋裡,大房、陳秀英和陳念,一桌。
院子角落,二房那三口子則圍著個小泥爐,自個兒開了小灶。
這火灶一分,親疏遠近,明明白白。
大房這邊,鍋裡好歹能看見米星子,旁邊配著一碟黑不溜秋的鹹菜疙瘩。
二房那邊就更慘了,清湯寡水能照出人影,就那麼幾根爛菜葉子在裡頭飄著,拿最低的工分換來的。
周蘭臉上青一塊紫一塊的,端著碗,一雙眼就那麼直勾勾地釘在碗裡,呼嚕呼嚕地扒拉,吃相不是一般的難看。
陳建軍更是把整個脖子都縮進了衣領裡,一個屁都不敢放。
陳靈兒倒像個抽了魂的木偶,吃飯沒動靜,走路沒聲響。回柴房的時候,那後背挺得筆直,她媽周蘭瞅著那背影,都犯嘀咕,這哪是自己閨女,整個一不認識的陌生人。
這天傍晚,又是一頓半死不活的飯。
陳秀英喝完最後一口粥,手裡的碗“啪”地一下就擱在了桌上。
聲兒不大,可院裡所有人的心尖子都跟著哆嗦了一下。
“天天啃這破玩意兒,嘴裡都快淡出鳥來了。”
她站起身,伸了個懶腰,渾身的骨頭劈裡啪啦響了一串。
“明兒我上山轉轉,看能不能弄點野食兒開開葷。”
這話一出口,大兒媳劉芬手一抖,趕緊勸。
“娘,您身子骨還沒好利索呢,山路滑,可不敢去!”
陳念也懂事,伸手拽了拽奶奶的衣角。
角落裡的周蘭冷不丁地“嗤”了一聲,那聲音又尖又細,一下子就紮破了滿院的死寂。
“喲,娘這是要去山裡當活神仙,好給我們變肉吃啊?可彆肉沒見著,反倒要我們上山把您老人家給抬回來。”
陳秀英連眼皮都沒抬一下,話音涼颼颼地砸了過去。
“管好你那張吃飯都堵不住的臭嘴,乾好你那份掙不來幾個工分的活兒。我的腿腳,還輪不到你來操心。”
周蘭被噎得一張臉青了又白,白了又青,到底沒敢再吱聲,埋下頭死命扒拉碗裡那點菜葉子湯。
……
第二天,天剛蒙蒙亮,陳秀英就背上個破竹簍,抄了把豁口鐮刀出了門。
她沒走大路,專挑著沒人走的小道,一頭紮進了後山。
等走到一個四下無人的隱蔽山坳,她站定,閉上了眼。
念頭一沉。
再睜眼,天就沒了。
頭頂上是一片亮得發白的光,晃眼,卻不紮人,低頭一看,腳下連個影子都找不著。
空氣吸進肺裡,涼絲絲的,有股子鐵器和泥土混在一塊兒的味兒,耳朵邊上還有一陣低低的“嗡嗡”聲。
一排排金屬架子,高得望不見頭,上頭碼著鐵皮罐頭、玻璃藥瓶、帆布工具包,一樣挨著一樣。
另一邊,是綠油油的青菜,白胖胖的蘑菇,一叢叢一簇簇,長得整齊得過分。
陳秀英熟門熟路,走到菌菇架子前,專挑個大的摘了滿滿一簍,又順手掐了一把頂花帶刺的嫩青菜。
她走到一根鐵管子裡流出的水渠邊,掬起一捧就喝,清冽的涼意順著喉嚨滑下去,渾身上下的乏勁兒頓時一掃而空。
她把自己隨身帶的水壺也灌得滿滿當當。
臨走前,她又拐到個角落。
那兒堆著一堆五顏六色的石頭。
她彎腰,從裡頭撿了塊最不起眼的灰色石頭,也就拳頭大,掂了掂,塞進了兜裡。
這玩意兒,才是她給孫女陳念留的,真正的後路。
做完這一切,她才不慌不忙地“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