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建軍,你要還算個男人,就自個兒拿主意,是滾還是留。”
話音剛落,陳建軍就手腳並用地從門後頭爬了出來。
噗通!
他雙膝重重跪進陳秀英跟前的泥地,磕起一片嗆人的土。
“娘!我離!我馬上就跟她離!”
他猛地扭過頭,一雙血絲虯結的眼珠子死死釘在周蘭臉上,那股狠勁,恨不得能當場撲上去咬斷她的脖子。
“都是她!是這個毒婦攛掇我的!她想害念念,想毀了咱們老陳家!不關我的事啊,娘!”
他抬手就給了自己一個大嘴巴子,又脆又響。
“娘,您讓我留下!我給您當牛做馬!我再也不敢了!”
周蘭就那麼木然地瞅著他。
瞅著這個跟自己同床共枕了十多年的男人。
為了條活路,一盆盆臟水就這麼沒頭沒腦地往自己身上扣。
那張臉,既想搖尾乞憐又藏著怨毒,扭曲的樣子讓她胃裡一陣翻江倒海。
心口好像破了個大洞,冷風一個勁兒往裡灌,凍得她手腳都僵了。
“好。”
陳秀英臉上沒什麼表情,點了點頭。
“想離?行。”
“寫休書。”
“寫完,讓她滾。”
陳建軍一聽這話,眼睛裡頓時冒出活氣兒,整個人都支棱起來,磕頭磕得“砰砰”響。
“我寫!我馬上就寫!”
可陳秀英下一句話,讓他心頭那點火熱,瞬間被一盆冰水澆得乾乾淨淨。
“她滾,你也一起滾。”
“你們兩個,都給我滾出陳家大門。”
陳建軍的動作僵在半空,人也傻了。
“娘……”
“我陳家,不養吃裡扒外的廢物,更不養連自己媳婦都護不住的窩囊廢。”
陳秀英的聲音不重,可一字一句,全抽在了他臉上,火辣辣地疼,把他那點可憐的臉麵扇得稀爛。
“要麼,你現在就帶著她滾蛋。”
“要麼,你就老老實實把人領回屋裡去,關上門過你們自己的日子。”
“往後,你們二房吃什麼喝什麼,自個兒想轍,跟我們大房再沒半點關係。”
陳建軍癱在地上,像條被抽了筋的死狗,徹底蔫兒了。
周蘭身子一軟,手腳都使不上勁。
婆婆的話,字字句句都釘進了她的腦子裡。
往後,她和陳建軍在這個家裡,怕是連喘氣都得看人臉色了。
……
這頓晚飯,鴉雀無聲,屋裡死一般地寂靜。
牆上滾油潑出的“竊賊”二字,焦糊味還沒散儘,成了烙在每個人心上的一道疤。
二房桌上,就兩碗清得能照出人影兒的稀粥。
大房這邊,雖說也隻是土豆和雜糧餅,但人人碗裡都澆了一勺亮晶晶的雞油。
那點油星子,明晃晃地在桌上劃了條界線。
這邊是家,那邊是外人。
吃完飯,陳秀英把大房一家子和陳念叫到堂屋。
她沒提白天的糟心事,隻拿手裡的煙杆敲了敲桌子。
“土豆不能再放了。”
“再放下去,不是爛在地窖,就是砸在咱們自個兒手裡。”
她的視線落到大兒子陳建國身上,就這麼輕輕一掃,嚇得兩口子手一哆嗦,飯碗差點掉在地上。
地窖裡那堆東西,前幾天還是金疙瘩,現在卻成了懸在心口的石頭。
村裡風言風語早就傳遍了,都說陳家走了邪運,那鹽堿地裡長出來的東西不乾淨。
“建國。”
陳秀英的口氣很平。
“開荒你功勞最大,這頭一筆買賣,該你去。”
她從懷裡掏出一張皺巴巴的紙,上麵是陳念用鉛筆頭畫的簡易地圖。
“明天天不亮,你背一袋最好的土豆,順著這條小路去縣裡。”
“彆走大路,去南邊臨市。”
他那張臉“唰”一下就白了,丁點血色都沒有。
那是投機倒把的地方!
是民兵天天溜達抓人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