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一鍬土,踩實了。
那塊剛拾掇出來的一分試驗田,乍一看,和旁邊白花花的鹽堿地沒什麼兩樣。
大牛和二虎拄著鐵鍬,胸膛跟破風箱似的,呼哧呼哧地往外扯著粗氣。
汗珠子順著黑黝黝的臉盤子滾下來,聚在下巴頦上,一滴滴砸進乾土,暈開個深色的印子。
娘的,真他媽累。
可哥倆對視一眼,再回頭瞅瞅這片親手整出來的地,陷進去的眼窩子裡,都透著一股子火熱的勁兒。
陳念沒說那些虛頭巴腦的場麵話。
她默不作聲地轉身,從一個乾淨布袋裡,吭哧一下,拖出個沉甸甸的包裹。
她把包裹往兄弟倆跟前一杵。
“大牛哥,二虎哥,說好的二十斤紅薯乾,你們點點。”
大牛和二虎倆人,當場就釘在了原地。
還以為這紅薯乾,怎麼也得等秋後,看地裡到底能不能出東西再說。
誰能料到,這活兒剛乾完,東西就到手了。
二虎那傻小子,愣愣地伸手去接。
好家夥,那分量壓得他胳膊猛地一沉。
隔著粗布,都能摸著裡頭紅薯乾硬邦邦的塊兒,鼻尖底下,全是糧食那股子特有的甜香,一個勁兒往裡鑽。
這年頭,二十斤紅薯乾,那就是命。
二虎一個快一米九的糙漢子,死死攥著那包還帶著點溫乎氣的糧食,嘴皮子哆嗦了半天,猛地扭頭,衝著旁邊一樣傻了眼的大牛吼了出來,嗓子都啞了。
“哥!我這輩子沒服過誰,念妹子是頭一個!”
“這地,往後要是真能成,咱哥倆這條命,就跟她乾了!”
大牛沒吱聲,就是重重地點了下頭。
他從弟弟手裡接過包裹,小心翼翼地揣進懷裡,那架勢,生怕磕了碰了,比什麼都金貴。
三人收拾好家夥什,剛從荒地拐上回村的小土路,就迎麵撞上了兩個人。
是二嬸周蘭,還有她那個寶貝疙瘩陳靈兒。
周蘭挎著個空籃子,看樣子是剛串門回來。
她一眼就瞅見陳念三人那灰頭土臉的樣,再往他們身後一瞟,那片白得晃眼的“閻王地”就戳進了她眼底。
周蘭那表情,簡直是逮著了天大的樂子。
她把空籃子往胳膊彎裡一撂,兩手往水桶腰上一叉,嗓門又尖又亮,刺得人耳朵疼。
“喲,我當是誰呢?”
“這不是咱們家的大功臣,領著倆壯勞力,在這刨土坷垃呢?”
她那眼珠子在三人身上滾來滾去,鄙夷和看笑話的神情,半點不藏。
“咋?”
“老太太老糊塗了,打發你們來這‘閻王地’裡刨金疙瘩?”
“真有意思,老的糊塗,小的也跟著犯傻,淨乾些讓人笑掉大牙的白日夢!”
陳靈兒看她娘開了腔,立馬跟上。
她往前一躥,堵在陳念跟前,下巴頦抬得老高,拿眼角夾著人,從上到下掃了一遍。
“我爸說了,他已經跟建材站的王科長都搭上線了。”
“王科長那邊就一個電話的事,我就能進縣裡供銷社當售貨員!”
她說到這兒,故意頓住,得意地看著大牛和二虎臉上那副震驚到發木的表情。
供銷社售貨員!
吃國家糧的鐵飯碗!
整個紅旗村,祖宗十八代都沒出過一個。
陳靈兒把這種萬眾矚目的滋味咂摸夠了,才慢悠悠地,吐出更紮心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