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肉湯,讓下河村有了些生氣。
喝到湯的人家,見了陳秀英眼神躲閃,不敢直視。
沒喝到湯的,回家摔門,心裡憋著怨氣。
村子表麵恢複了平靜。
幾天後,一輛綠色吉普車開進村子。
車停在村口,下來一個三十多歲的男人,穿著乾部製服,麵帶笑容。
他從車上搬下幾袋富強粉和幾包糖塊,麻袋砸在地上發出悶響。
“鄉親們,我是地區農技站的李光明。”
“我這趟來,是代表組織,給大夥兒賠不是來了!”
男人說著,對著圍攏過來的人群,深深鞠了一躬。
“前些天,是咱們工作出了岔子,讓下河村的同誌們受委屈了!”
“組織上說了,不能叫英雄流血又流淚!這幾袋白麵和糖,是組織特批下來,慰問大夥兒的!”
這話一出,村民們都愣了。
特彆是那幾戶隻分到清湯的,眼睛都盯著那幾袋白麵,快要拔不下來。
李光明挨家挨戶地走動,專挑當初鬨得最凶的那幾家。
他拉住張嬸子的手,笑著將兩塊用油紙包著的糖塞進她打了補丁的兜裡,話說得很誠懇。
“嬸子,我曉得你們心裡有疙瘩,欠條的事兒,組織上已經在想辦法了。”
“你們就放一百個心,跟著組織走,聽組織的話,好日子還在後頭等著哩!”
張嬸子攥著兜裡那兩塊硬邦邦的糖,手心出了汗。
她看看自家分到的半袋白麵,又想起前幾天陳大娘家鍋裡那勺稠肉湯……
這心像被兩頭牛拽著,十分不是滋味。
她把那半袋白麵拖回家,藏好,想著給陳念家送點過去。
可走到半路,看見鄰居投來的眼光,那腳又縮了回來。
最後,她隻能對著遠處的試驗田,長歎了口氣。
“老天爺,這到底叫人信誰……”
周蘭躲在自家院門後,把事情從頭到尾看了一遍。
張嬸子拎著白麵時那副又喜又慌的樣子,還有那個姓李的乾部,眼睛總不動聲色地往試驗田那邊瞟。
她心口撲騰亂跳。
這乾部不對勁,就是衝著陳奶奶那塊地來的!
她在原地急得轉圈,一咬牙,抱出家裡僅剩的半袋粗糠,想去給陳秀英家提個醒。
可人到了院門口,兩條腿卻不聽使喚,怎麼也邁不開步。
她怕,怕陳秀英把她當成那些忘恩的人,一句話給頂回來。
最後,她一狠心,把那袋粗糠悄悄擱在陳家院牆底下,壓低聲音朝裡喊了一聲。
“陳大娘……當心那個乾部……”
陳念聞聲跑出來,院牆外空著,隻有地上一小袋粗糠。
周蘭早跑遠了。
李光明在村裡忙活,與此同時,每天傍晚,總有個戴草帽的男人在試驗田邊轉悠,像是在搞測繪。
他拿個小本子寫畫,看見在田邊修犁頭的陳建國,就裝作隨口問的樣子湊上去。
“大哥,你們這地用的什麼肥?苗長得真帶勁。”
陳建國記著奶奶的吩咐,眼皮沒抬,悶聲回了句。
“祖上傳的土法子,我也說不清。”
那“測繪員”聽完,在本子上劃了幾筆。
低下頭時,他喉嚨裡發出一聲輕哼。
陳秀英拄著拐杖,像棵老樹戳在自家院門口。
她看著那些村民臉上的笑,看著李光明那張和氣的臉。
她一句話沒說。
許久,她才轉身,對身後的陳念開口,聲音不高,卻很清冷。
“念念,記住了。”
“這世道,最要命的不是想咬你的活屍,是那些笑著往你手裡塞發黴麵包的活人。”
“他們這是來刨咱們的根了。”
陳念渾身一顫,用力點頭。
當天夜裡,陳秀英把陳念叫進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