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野將那枚黃字令在指間翻轉,嘴角噙著一絲玩味的冷笑。“王掌櫃……聽著像個老實買賣人。可惜啊,這世道,越像好人的,骨子裡越可能爛透了。”他手腕一翻,令牌消失在袖中,“走吧,去給這位王掌櫃‘請個安’。”
二人循著那漢子先前模糊指點的方向,朝著山神廟相反的一處山脈潛行。
行了一個多時辰,山勢漸陡,人煙絕跡。在一片背陰的山坳處,幾間依山而建的簡陋屋舍出現在眼前。最大的那間屋舍門口掛著塊歪斜的木牌,上麵寫著“山貨收兌”,門前空地散亂堆著些半腐的竹筐和麻袋,看著與尋常山民聚居點無異。
然而,葉臨川的目光掃過屋後那條隱約可見車轍印記的小路,以及屋簷下幾隻過於安靜的看門犬,心下已了然。
昭野顯然也看出了門道,他不再隱匿身形,大搖大擺地朝著那間最大的屋舍走去,絕霄短刀在指尖轉得飛快,映著從林葉間隙漏下的慘淡天光,晃出點點寒星。
昭野率先一步,用刀鞘頂開了門,門軸發出乾澀的“吱呀”聲。
“店家,這麼早便開張,生意興隆啊!”
鋪內光線昏暗,貨架上零星擺放著些日用雜物,蒙著一層薄灰,空氣中彌漫著一股陳米和乾草藥混合的氣味。櫃台後,一個穿著褐色綢衫、體型微胖的中年人正低頭扒拉著算盤,聞聲抬起頭,臉上堆起慣常的生意人笑容。
“二位客官,麵生得很,是來售賣山貨?”他話音未落,目光觸及葉臨川腰間的秋月劍和隨後進來的昭野手中把玩的短刀,笑容瞬間僵了僵,隨即又迅速恢複自然。
昭野腳步不停,直到幾乎與那王掌櫃麵對麵,才停下,短刀“啪”地一聲拍在掌心,歪頭打量著他:“王掌櫃?生意做得不小啊,都做到老礦道裡去了。”
王掌櫃麵色不變,笑容甚至更誠懇了些:“這位小哥說笑了,小本經營,不過是收些山民采摘的草藥皮毛,糊口而已。那老礦道早年就塌了,危險得很,誰敢往裡鑽?”
“不敢?”昭野嗤笑,手腕一翻,那枚烏木令牌亮出,在他指尖晃了晃,“那這玩意兒,王掌櫃看著可眼熟?”
王掌櫃目光在令牌上停留一瞬,瞳孔幾不可察地微縮,隨即露出恰到好處的疑惑:“這是……恕王某眼拙,未曾見過。二位若是為了此物而來,怕是找錯人了。”
葉臨川一直沉默地觀察著。這王掌櫃太鎮定了,麵對兩個明顯來者不善的陌生人,他的反應快得近乎程式化,沒有絲毫尋常商人該有的驚懼或慌亂。尤其是那眼神,精亮深處是一片沉靜的漠然,仿佛早已料到他們的到來。
“找錯人?”昭野逼近一步,聲音壓低,帶著威脅的意味,“林子裡那幾條狗,可是口口聲聲喊著王掌櫃您的大名呢。怎麼,需要我把他們拖過來,跟您當麵對質對質?”
王掌櫃歎了口氣,臉上顯出幾分無奈:“二位好漢,王某確實不知你們在說什麼。若是有人冒用王某之名行事,王某也無可奈何。這山裡不太平,偶爾有些匪類流竄也是常事。”他話鋒一轉,“二位遠道而來,想必辛苦了,若不嫌棄,進屋喝杯粗茶,慢慢說?”
他側身讓開門口,姿態放得極低。昭野挑眉看向葉臨川,葉臨川微微頷首。
內室陳設簡單,光線昏暗,一股劣質茶葉和潮濕木頭混合的氣味彌漫開來。王掌櫃殷勤地引二人到一張木桌旁坐下,轉身去沏茶。
葉臨川的目光迅速掃過四周,牆壁上掛著幾幅早已褪色的年畫,角落堆著些賬本,一切看似尋常。
王掌櫃端著兩碗茶水回來,放在二人麵前。“粗茶,二位將就。”他陪著笑,自己在對麵坐下。
昭野沒碰那茶碗,短刀在桌麵上輕輕敲擊著,發出篤篤的聲響,在寂靜的屋內格外刺耳。“王掌櫃,咱們明人不說暗話。那批力夫衣服,是怎麼回事?挖通去山神廟的老礦道,又想運什麼?說出來,大家都省事。”
王掌櫃雙手一攤,苦著臉:“衣服?礦道?好漢,您越說我越糊塗了。王某就是個收山貨的,哪裡懂這些……”
昭野盯著王掌櫃那張堆滿無辜的臉,短刀敲擊的節奏越來越急,像驟雨打在瓦片上。就在那篤篤聲幾乎要連成一線時,他卻猛地停住,所有聲響戛然而止。
“哦?”昭野拖長了調子,身子前傾,幾乎要湊到王掌櫃臉上,“那就是說,我們這一大早,是撞了邪,聽錯了鬼話,還白撿了塊破木頭?”
王掌櫃額角細微地抽動了一下,笑容不變:“這…山中多精怪,許是二位聽差了也未可知。至於這令牌,王某確實不識。”
一直沉默的葉臨川忽然開口,聲音平直,:“林子裡死了人。”他緊盯王掌櫃雙目,“一個被滅口,一個…腿廢了。”
王掌櫃臉上的肌肉幾不可察地繃緊,捧著茶碗的手指微微用力至骨節發白,但聲音依舊平穩:“竟有此事?這…這真是飛來橫禍,無妄之災啊!二位好漢定要小心,這年頭,性命不值錢…”
“是不值錢。”昭野截斷他的話,猛地站起身,絕霄短刀“錚”地一聲歸鞘,“所以王掌櫃最好也惜命些,彆哪天不明不白就成了林子裡的一具腐屍。”他語氣輕佻,眼底卻毫無笑意,隻有一片冰冷的警告。
葉臨川也隨之起身,他最後掃了一眼這間看似尋常的內室,目光在牆角那堆賬本上停留一瞬,隨即轉身。“走了。”
王掌櫃忙不迭起身,連聲道:“二位好漢慢走,山路難行,千萬小心。”他殷勤地將二人送至鋪子門口,直到看著他們的身影消失在崎嶇的山路拐角,臉上那謙卑惶恐的笑容才像潮水般褪去。
王掌櫃閂好鋪門,快步回到內室,挪開牆角一個不起眼的米缸,露出下麵鬆動的磚石。他從中取出一個巴掌大小的精巧銅管,又摸出一張薄紙,以炭筆寫下幾字:
黃字令現,魍魎追查至古槐鎮。棄否?
他將紙條卷好塞入銅管,走到窗邊,推開一條縫隙,發出一聲類似山雀的啁啾。
片刻,一隻灰撲撲的雀鳥便落在窗欞上。王掌櫃將銅管熟練地係在鳥腿上,輕輕一托,雀鳥振翅而起,眨眼間便消失在茫茫山野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