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活林一案沸沸揚揚,早傳得街知巷聞。案子由梁州府審理,卻遷延二十餘日仍未審結,坊間不免有梁州府畏懼陳封權勢,不敢依律斷罪之說。
更有傳言苦主楊鵬一家雖在朝為官,卻也為陳封仗勢欺壓,因此不敢深究,便連幾個人證也不得不改了口供,漸漸沒了聲息。
為因案情難以查明,案子懸而未決,陳鑾便久久羈押在梁州府。然陳封以軍功揚名,素得民望,便有許多梁都百姓為陳封鳴不平,更有百姓言道,陳封國之柱石,其子縱罪犯滔天,也當免死,以酬其拓土靖邊之功。卻也有人以為,陳封雖於國有功,卻也不可為其子之免死金牌,否則朝廷無以約束功臣,長此以往,國法無存。
如此,民間議論紛紛不絕,陳封也早有耳聞,卻不放心上。此番楊敬已有意撂開手,楊鵬也不再咬死不鬆口,隻需再拖延幾日,梁州府尋個由頭,以“案情難明”了結此案,陳鑾便性命無憂矣。
如今可慮者唯洪福洪慶兄弟,不知此一番行事能否瞞過他兄弟二人。其間也曾數次見著洪慶,卻也隻說公事,並未言及此事。以此看,隻怕他兄弟二人已有所察覺,設法除去洪家兄弟也要加快著些了,否則隻怕難免為其所算。
這案子非但民間議論,朝中也是爭論不休,政事堂見物議沸騰,甚囂塵上,便於三月將儘之時,下一道政令與梁州府,命其儘速結案,以免牽連過廣。
三月二十九日午後,都宣撫使司簽押房明廳內,七八個記室參軍正在案牘賬冊間忙碌著,程備與兩個長史在一旁喝茶閒聊。
一月將儘,駐守梁都各衛兵馬將預計下月開銷錢糧報了上來,都宣撫使司須逐一核實累計,於明日呈報政事堂。此事原不過例行公事,卻偏偏要在每月最後兩日做完,因此每到此時,都宣撫使司衙門中總要忙亂一陣。
忽見屋門開處,呂吉引著一個身著青色鬥篷的人走了進來,也不看廳內眾人,直向北側裡屋走去。陳封正在裡間內歇息,程備不免留意,細看那人不由心中一動,隻見那人以兜帽遮住大半頭麵,雖看不清麵目,身形卻似曾相識。程備遂與兩個長史打個哈哈,便即起身,隨著呂吉二人身後,也進了北屋。
穿過外間直入裡屋,隻見陳封正倚在東側榻上閉目歇晌,三人進屋也未睜眼。程備回身將門關嚴,道:“呂二郎,這是何人?”
那人將兜帽摘下,拱手作禮道:“程部使,是我。”
程備驚道:“三官人,如何是你?卻如何這般裝扮?”
隻見那人麵目清秀,胡須清疏,正是陳圭。
隻聽身後衣衫窸窣,回身看時,陳封已是醒了,正自趿鞋下地,慢慢行至書案之後坐了,道:“中行,有事便說罷。”
陳圭不及施禮,便道:“大哥,大事不好,大郎此番有難了。”
陳封一驚,卻又穩住心神,揮揮手道:“呂二郎,守住這屋門口,外人不得擅入。命二虎看住窗下。”
呂吉應聲去了。陳封又道:“中行莫急,且坐了細說,無患也一並參詳。”
陳圭卻不坐,道:“大哥,大郎的案子有變,小弟彷徨無措,隻得來稟明大哥,請大哥裁處。”
陳封冷了臉,道:“中行,事急也須細說,何必張皇。”
程備扶陳圭坐了,笑道:“三官人關心則亂,有太尉在此,卻也不必急在一時半刻。三官人慢慢說便是。”說罷又傾了一碗茶遞與陳圭。
陳圭強自定神,接過茶卻不飲,道:“是。三日之前政事堂行文與梁州府,命梁州府三月底之前了結大郎的案子。嶽府君將差事派與沈孔修,沈孔修也與我商議,擬在今日升堂問案。這案子已多日沒有新案情,原本不必再審,嶽府君與沈判官也不過有意拖延罷了。本以為待到今日升堂,便以案情不明結案,明日便可呈送刑部了。”
“小弟因避嫌不能旁聽問案,便在後堂等候,本想不過片刻便可退堂,再向沈孔修問個究竟便是,哪知辰時升堂,直至巳時末仍未審結。小弟心急,遣人數次至前堂探聽,差役回稟隻說堂上紛亂,多人爭執不下,又說有了新的人證。卻因去得晚了,聽不分明,又不敢久留,便回來稟報。小弟心知出了變故,卻也隻得等候沈孔修退堂再作道理。”
“待到午時沈孔修方才退堂,小弟這才知曉原委。原來初升堂時仍如往日一般,大郎與快活樓店家如前供述,並無錯謬。沈孔修正待結案,卻不想堂前竟忽地來了幾人,稱有要緊實情稟告。沈孔修隻得將人喚上堂來,原來那人證竟是陳留縣衙快班捕頭趙季。”
“那趙季便是當日出案的陳留衙役班頭。他上堂供述稱,當日其趕到快活林,先將快活樓連同大郎幾人一並圍了,再抽身問了十數個食客人證口供。那食客皆說是大郎幾人借酒生事,先出手傷人,再放火燒樓。快活樓一眾店夥圍住大郎幾人,並未動手行凶,隻為攔住大郎放火。是大郎見其人多,便即抽出佩劍一劍刺死楊通。店夥見死了東家,這才一哄而散,眾食客也皆逃去。”
陳封已是變了顏色,道:“區區一個小吏,怎敢如此胡說?”
程備道:“那趙捕頭不過一麵之詞,梁州府怎可輕易信他?”
陳圭道:“沈孔修當日也曾問過那趙季,他卻並無今日說詞,隻說去得晚了,不知樓內實情。沈孔修當即便問他為何當日不說,今日卻又來指摘攀咬。那趙季答道:當日畏懼陳太尉,不敢說出實情,又道此事一查便知,便不說也無礙。今日見楊通冤屈不能昭雪,心內不安。身為公人,縱拚卻性命,也要將實情說出。”
陳封冷笑兩聲,卻未說話。陳圭又道:“沈孔修又問他,他隻一人供詞,堂上如何能信,可能尋到當日作供食客。那趙季答道,當日火勢甚急,又人多雜亂,未及備細食客姓名鄉籍,雖有筆錄供狀,也隻草草畫押了事,然卻有一人可證其所言非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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