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大夫?吳大夫!等等!”
聞聲,吳桐站住腳步,回頭看向身後匆匆趕來的大媽,問道:“李大姨,您不在病房躺著,怎麼來這兒了?”
李大姨一路小跑來到跟前,滿是皺紋的臉上洋溢著土紅色的光,她一邊呼呼喘著粗氣,一邊嘿嘿笑著說道:“俺在這兒等了您好一會,可算把您等來了!”
“您找我有什麼事?”
“啊……”李大姨張了張嘴,話到嘴邊反而猶豫起來。
她話鋒一轉,乾巴巴地回問:“您這是……乾啥去了?”
“哦?哦,我剛才去取了自己的體檢報告。”吳桐揚了揚手裡那個四四方方的牛皮紙袋,解釋道。
看著李大姨那副欲言又止、滿臉糾結的樣子,吳桐心裡明白了幾分。
他微笑著說道:“李大姨啊,您就彆跟我繞彎子了,有什麼事情,您就直接說吧,能幫上忙的我都會儘力。”
“唉。”李大姨歎了口氣,像是下定了什麼決心似的,她小心翼翼,從兜裡掏出張皺皺巴巴的檢查報告,指著最下麵一行的診斷問:“吳醫生,您幫俺看看,這兒寫的是啥意思啊?”
吳桐接過報告,隻見那裡寫著兩個小小的字母:Ca。
李大姨憂心忡忡地說:“昨兒個俺閨女取了這份報告回來,就一直藏著不讓看。俺急了就給搶過來了,可是俺和老頭子都是農村人,看不懂沒文化,手機都玩不明白,查也不會查,問了彆人他們也不告訴俺。”
“俺是實在沒轍了,這不,隻能找您了!”
說到這兒的時候,李大姨神情中的憂慮更沉重了,在憂慮之外,還浮現出了一抹揮之不去的恐懼。
儘管已經在竭力克製,但那紅布襖子下的身體依然在止不住的發抖,李大姨緊盯著眼前年輕的醫生,期盼著他能說出什麼,又害怕他說出什麼。
燈光下,吳桐低頭看了一會,他的神色隱藏在燈影裡,叫人看不真切,待他抬起頭時卻是麵色輕鬆,把檢查報告給滿臉惶恐的李大姨遞了回去。
“沒什麼大事。”吳桐微笑著說道:“隻是肺部有點鈣化,您老放心。”
“就……就這麼簡單?”
“對,就這麼簡單。”
吳桐見眼前的老人依然是一副將信將疑的樣子,索性直接把自己的體檢報告拿了出來。
李大姨趕忙湊上前去,她看到吳桐的體檢報告上,在診斷一欄,寫著和自己一模一樣的:Ca。
“您看,我也剛得了這個,不是什麼大病。”吳桐晃眼的笑映在老人眼中,他慢慢收起手裡的體檢報告:“您看,我沒騙您吧。”
“那他們為啥都不告訴俺呢?”
李大姨看著眼前年輕的醫生,臉上還殘留著緊張和疑惑:“俺把周圍的人都問遍了,他們都吞吞吐吐的,沒人告訴俺這是啥病,俺怕是什麼不得了的大病……”
“這個病雖然不嚴重,可是仍然需要長期臥床,長期服藥,長期住院。”這套說辭順溜得天經地義,仿佛在他嘴裡已經說過無數遍,“您的家人恐怕是擔心您知道以後,會覺得治療太花錢,住院太辛苦,所以就沒敢告訴您。”
聽到這樣的回答,李大姨臉上緊張的表情終於得到了釋然,她笑著說道:“孩子對俺好俺心裡有數,那也不該瞞著俺呀!”
說著,她抓住吳桐的手使勁握著:“謝謝您!謝謝您了吳醫生,今天多虧您了!”
她拍了拍吳桐的胳膊,手上的觸感傳來讓李大姨明顯感覺到,這副白大褂下的身軀,似乎已經瘦得不成樣子。
吳桐笑著點了點頭,麵色和煦依舊。
“那您忙,俺先走了。”
“話說吳醫生您也得多注意身體,多吃點!瞧您這胳膊瘦的!”
李大姨轉身離去,腳步都輕快了不少,她的背影轉過拐角消失不見後,吳桐的笑就這麼僵在臉上,隨後緩緩消失。
他騙了這個老人。
Ca,醫學術語,單詞【Cancer】的縮寫。
意為:癌症。
吳桐拖遝著步子,挺著沉重的病體回到了自己的醫辦室。
他看向桌邊的鏡子,鏡中自己麵色青灰,鎖骨下蔓生的紫斑已爬至頸側——那是轉移灶在皮下織就的死亡蛛網。
他失魂落魄地癱坐在椅子上,不動聲色地縮回手臂,用白大褂袖口掩蓋住青紫的留置針痕跡。
吳桐仰麵望著天花板上的白熾燈,無儘的絕望隨之從心底止不住的油然而起。
兩個月前,吳桐在一次手術中突然胸口劇痛,不得不當場緊急撤下台來。後經診斷,他才驚恐地得知,自己竟然患上了肺癌,而且根據後續病理分析來看,已經是晚期了。
他至今記得胸腔鏡穿透肋間時,顯示屏上癌變組織如珊瑚礁般瘋長的畫麵。
帶著診斷報告,吳桐不死心似的出入於各大醫院的腫瘤內科,結果所有專家主任給出的答案都出奇的一致:即便是最樂觀的情況,他也隻剩下不到半年可活了。
病入膏肓,無藥可醫。
一夜之間,吳桐仿佛蒼老了幾十歲,死亡如影隨形,他時常坐在科室裡像今天這樣發呆,不敢眨眼死盯著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