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她渾身顫抖,手裡還舉著那隻早已經枯黃了的草螞蚱。
女孩喉間擠出嘶啞的哭喊:“是我……是我把病氣過給爺爺的!”
吳桐目光掃過哭得梨花帶雨的女孩,他屏退左右,俯下身去,沒有半分責備,反倒問出了一個令所有人完全沒想到的問題:
“你叫什麼名字?”
如此情急之下,吳桐問出的這個問題,讓所有人都有些摸不著頭腦,就連女孩也止住了哭聲,一臉疑惑地看著眼前的青年。
“我說。”吳桐提高音調:“你叫什麼名字?”
一旁的營正最先反應過來,他用抬腳踢了一下那個小女孩,低聲提醒:“大人在問你話呢,快說啊!”
“回……回大人話!”女孩慌亂地盯著吳桐,忙不迭答道:“我……我叫阿蘿……”
吳桐蹲下身與她平視,雨絲順著帳簾縫隙飄進來,在他肩頭暈開深色水痕。
“我記得你。”吳桐輕輕說道:“我還知道,當初瘴房營剛剛設立之時,是你爺爺從洪水中救出了你,還往你手裡塞了半塊茯苓糕。”
阿蘿猛地抬頭,眼淚還掛在睫毛上。
她當然記得——五天前大水滔天時,自己高燒昏迷,絕望的趴在房梁上等死。
是爺爺帶著一位姓藍的百戶大人,把自己從洪水中抱了出來,最後見自己吃不進東西,就把茯苓糕泡成糊,一口一口喂給自己吃。
“當時你渾身燙得像塊火炭。”吳桐抓過女孩手腕,三指搭上她的寸關尺:“當時很多人,包括我在內,都認為你活不成了。”
“但唯獨你爺爺卻說,這脈象猶如春蠶吐絲,是絕處逢生之兆。”
“大人……阿蘿求求您!您救救爺爺!”吳桐話音未儘,女孩早已哭成了淚人,她噗通一聲跪下,對著吳桐重重磕頭。
女孩爬過來攥緊吳桐的衣角,淚水大顆大顆砸在對方手背,她啜泣著說:“爺爺告訴我……等病好了,就帶我去洱海看月亮……爺爺說那裡的月光,能照見蒼山神女梳頭……”
“那你知道蒼山神女為何要在洱海梳頭嗎?”吳桐攙起孩子,眼角邊蕩漾著笑意:“因為月光能照見凡人看不見的福緣——就像你爺爺看見你命裡的生機。”
身後的眾人鴉雀無聲,隻有孩子的哭泣回蕩四周,也恰在此時,吳桐感覺胸口癌痛突然減輕,仿佛有月光真的穿透帳頂,直抵心房。
他望向昏迷的老軍醫,發現對方緊攥的左手正緩緩鬆開,在老人的掌心,躺著一枚小小的銀鎖,上麵刻著“蒼洱月圓”四個小字。
“你且安心,我自會救你爺爺。”吳桐將手覆上孩子頭頂,轉頭對身後圍觀的眾醫戶喝道:“將今天新製的箭毒木汁液濃度稀釋三成,每斤混合四兩滇重樓,煎製成劑!”
這是他從現代藥理學逆推的配方:箭毒木中的強心苷正好能對抗敗血症引發的心衰;而滇重樓皂苷可以進一步增強抗病毒藥的滲透。
隨著深褐色藥汁灌入,老者紫黑的指尖竟漸漸轉紅。
當第一聲微弱的喘息響起時,阿蘿從懷中掏出個油紙包,打開後,裡麵全是曬乾的枇杷葉。
每片葉子的邊緣都被精心修剪過,這正是她摘來準備送給爺爺治咳嗽的。
吳桐摸了摸女孩枯黃的發辮,眼底的憔悴中流淌著溫柔,他走出帳外,對圍觀的軍民輕聲道:“要防的是疫毒,不是人心。”
夜雨不知何時似乎小了。
天色漸亮,通宵未眠的吳桐轉過頭,望著阿蘿趴在榻邊熟睡的側臉,仿佛想起什麼似的,拿過稿紙重新校準箭毒木的濃度。
墨痕未乾的算式旁,一滴水痕緩緩暈開,點染了紙上的“蒼山”二字。
就在這時。
一陣寒風猛地灌進屋子,營正頂著滿頭大汗,氣喘籲籲地跑了進來。
吳桐立馬站起了身,他的眼神頓時凝重起來,問道:“是不是情況加重了?”
營正隻是一個勁的搖頭,他指著外麵,斷斷續續地說:
“藍百戶……和那個小孩……他們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