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看著玉階下七站一跪的八人,不由眯緊了眼睛。
隨著眼瞼漸動,這位建元洪武的大明開國皇帝眼角邊,慢慢皺起幾道龍鱗樣的細紋。
這是危險的訊號。
這一刻,鎏金蟠龍香爐吐出青煙似乎冰凝在半空,朱元璋搭在螭首上的五指陡然收緊。
然而即便到了這般當口,藍朔樓偷眼瞄去,自己那七個兄弟依然立而不跪,直直盯著高座金殿上的洪武大帝。
“永昌侯……帶的好兵啊。”
輕飄飄的江淮官話仿佛裹著寒風,轟然砸在金磚上。
藍朔樓聞言腦袋嗡的一聲,與此同時,朱元璋身旁一名身穿飛魚服的武官,也敏銳察覺到了皇帝身上緩緩散發出的殺氣。
“你們這些小殺才!”那人眉梢豎立,手握著繡春刀,猛轉過身來,隨即扯開洪鐘般的嗓門厲聲斥道:“你們的膝蓋是不會打彎兒嗎!”
話音落下,終於,為首的藍熙抬起手來,在他的帶領下,所有人齊刷刷合手起禮。
“跪!”
隨著一聲嘹亮高喝,在藍熙的呼喊聲中,七人屈身下跪,山呼吾皇萬歲。
至此,武英殿中鬱結的空氣方才有了幾分緩解,朱元璋審視著殿中跪拜的八人,眼神中似有雷霆翻滾。
“啟稟陛下。”這時,跪匐在地的藍熙緩緩開口,嗓音猶如鈍刀磨過的青石,“末將等在軍營呆得久了——”
朱元璋神情中晃過一絲波瀾,蟠龍藻井垂落的十二旒玉串無風自動。
“——便隻識得軍令金鼓。”後麵的藍瑾接過話來,“不慎疏忽了朝廷禮儀。”
這回,就連那名身穿飛魚服的武官都渾身一顫,他目瞪口呆盯著跪在殿中的八人,萬沒想到這群狼崽子居然能說出這麼大逆不道的話來。
朱元璋的笑聲穿透武英殿,他緩緩起身,十二章紋龍袍在燭火下泛起金霞:“永昌侯的軍令金鼓,比咱的聖旨還要響亮些?”
“我等不敢!”藍熙重重叩首,額頭撞在金磚上頓生悶響:“隻是……如今邊疆狼煙未熄,將士們難免……”
他刻意頓了頓,抬起頭吐出一句:“草木皆兵。”
武英殿突然陷入死寂。藍朔樓聽見自己太陽穴突突跳動的聲音,心中絕念油然而生。
“好一個草木皆兵。”朱元璋抬手掃過龍案,他輕聲對旁邊那名武官道:“毛驤,讓這群狼崽子先回驛館歇息去,咱有些倦怠了。”
“是。”
飛魚服隨著話音晃動,角蟒紋在燭火映照下,鱗爪猙獰。
當走出武英殿的那一刻,藍朔樓才後知後覺的發現,自己脊背早已汗濕欲滴。
身旁,藍瑾還跟著藍熙昂首闊步走在前列,其他幾名兄弟更是有說有笑,大肆討論著明天會受何封賞。
老七藍亭一把摟住藍朔樓的肩膀,胳膊不偏不倚正搭在藍朔樓的箭傷上,直把藍朔樓疼得倒抽冷氣。
他對藍朔樓的異樣絲毫未見,隻自顧自笑著說道:“六哥你那狠勁兒呢!瞅你那遜樣,進去就跪!”
“要我說啊!咱家朔樓就是跟那賊道士混太久了!”一旁的老四藍雲笑起來:“皇上以前靠淮西人打天下,以後還得靠咱這群淮西人坐天下!六弟莫慮!”
聽到這,藍朔樓終於忍不了了。
他用力揮起巴掌,冷不丁把藍逸推了個趔趄,接著在眾人詫異的目光中,他大步來到栓馬樁前,解下自己的戰馬,扯韁而走。
“你們真不知死!”
留下這樣一句話後,他也不管身後這群兄弟們異樣的神色,獨自跨上馬背,揚長而去。
與此同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