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6月7日，清晨。
廬州的天色灰蒙蒙的，厚重的雲層低低壓在城市上空，醞釀著一場遲來的夏雨。空氣粘稠而沉悶，吸進肺裡帶著一股揮之不去的濕重感。城市主乾道上，往日喧囂的車流罕見地稀疏了許多，取而代之的是一輛輛懸掛著“愛心送考”紅綢帶的出租車和私家車，以及無數步履匆匆、麵色或凝重或緊張的考生和家長。
高考，這座千軍萬馬爭渡的獨木橋，終於在這一天，轟然落閘。
翠湖苑陳家彆墅內，氣氛卻有些異樣。
餐廳裡，早餐已經擺好，熱氣騰騰的小籠包、溫熱的豆漿、清爽的涼拌小菜。蘇晚晴係著圍裙，站在餐桌旁，目光卻頻頻飄向樓梯口，臉上是掩飾不住的憂慮。她幾次想開口叮囑些什麼，看到丈夫陳建國沉穩的眼神，又默默咽了回去。陳建國穿著一身筆挺的常服，沒有像其他家長那樣刻意換上“旗開得勝”的紅色，隻是安靜地喝著豆漿，眼神銳利依舊，卻比平日多了幾分不易察覺的緊繃。奶奶林靜姝端坐主位，慢條斯理地用著早餐，姿態從容，仿佛今天隻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日子，但金絲眼鏡後偶爾掠過的目光，帶著洞悉一切的沉靜。
樓梯上傳來腳步聲。
陳羽墨走了下來。
他穿著簡單的白色t恤和深色運動長褲，身形挺拔，步履沉穩。臉上沒有其他考生常見的緊張、失眠的憔悴或是亢奮的潮紅，隻有一種近乎冰冷的平靜。他的眼神沉靜如古井深潭，所有的情緒都被強行壓縮、封存在那幽深的眼底。隻有仔細看去，才能發現他眼底深處那抹揮之不去的、如同萬年寒冰般的疲憊底色——那是連續數日近乎自虐式的知識汲取和精神高度戒備留下的痕跡。
“小墨，快，吃點東西！”蘇晚晴連忙招呼，聲音帶著小心翼翼的關切，“多吃點，才有精神。”
“嗯。”陳羽墨應了一聲，聲音平淡無波。他在餐桌旁坐下，動作流暢卻帶著一種刻意的、近乎機械的精準。他拿起筷子，夾起一個小籠包，送入口中，咀嚼的動作均勻而穩定，仿佛在執行某種既定的程序。他的目光低垂，落在眼前的餐盤上，沒有與任何人對視。
蘇晚晴看著他這副平靜得過分的模樣，心頭的憂慮非但沒有減輕，反而更重了。她寧願看到兒子像其他孩子一樣緊張得吃不下飯，也好過眼前這種死寂般的平靜，仿佛有什麼沉重到無法承受的東西，壓垮了他所有屬於少年的鮮活。
“東西都檢查好了？準考證、身份證、鉛筆……”陳建國放下豆漿杯，沉聲問道，目光掃過陳羽墨放在一旁的透明文件袋。
“嗯。”依舊是簡單的一個音節。陳羽墨點了點頭，動作幅度極小。文件袋裡，證件和文具整齊地碼放著，一絲不苟。
林靜姝放下筷子，拿起餐巾輕輕擦了擦嘴角，目光落在陳羽墨臉上，聲音平靜無波：“去吧。就當是去解幾道題。陳家的孩子，這點場麵，不算什麼。”
陳羽墨抬起頭，迎上奶奶沉靜卻仿佛能穿透一切的目光。他微微頷首，算是回應，沒有多餘的話語。那目光交彙的瞬間，林靜姝的眼底似乎掠過一絲極淡的了然，但快得讓人無法捕捉。
陳建國親自開車送考。黑色的奧迪a8平穩地駛出翠湖苑森嚴的大門，彙入稀疏的車流。車內的氣氛沉默得近乎凝固。蘇晚晴坐在副駕，雙手緊緊交握在一起，透過後視鏡，目光幾乎黏在後排兒子的身上。陳建國專注地開著車，眉頭微鎖，不知在想些什麼。
陳羽墨靠在後座，閉著眼，看似在閉目養神。但在他緊閉的眼皮下，意識深處正經曆著無聲的風暴。
【核心關聯個體‘田曦薇’動態防護區掃描正常。半徑200米內，未檢測到異常電磁信號及高危生命體活動。】
【威脅等級：低維持）。】
【宿主生理狀態監測：大腦皮層活躍度偏高78），腎上腺素水平輕度升高，疲勞累積度：高建議考後深度休整）。】
【高考首日語文）倒計時：47分鐘。考場環境預掃描啟動……】
“燭龍”冰冷的提示音和數據流如同精密的儀表盤，在他腦海中無聲地刷新著。半徑200米的防護區如同一個無形的能量罩，將田曦薇所在的考場也籠罩在內，任何一絲異常的電磁漣漪或可疑的能量波動都無所遁形。這是他用透支精神換來的守護結界。
車輛平穩地停在廬州一中考點外。這裡早已是人山人海。警戒線外，是翹首以盼、神色焦慮的家長海洋，各種“金榜題名”、“一舉奪魁”的紅色橫幅在灰暗的天色下顯得格外刺眼。警戒線內，考生們排著長隊，在監考老師和安保人員嚴格的注視下，依次通過金屬探測門，接受身份核驗。
緊張、期待、壓抑、祈禱……種種濃烈到幾乎實質化的情緒彌漫在空氣中，形成一種無形的巨大壓力場。
陳羽墨推開車門，踏入這片喧囂。那撲麵而來的、屬於青春與命運的集體焦灼氣息，如同洶湧的潮水，卻無法在他心湖中掀起半點波瀾。他平靜地接過母親蘇晚晴遞來的透明文件袋——她的手冰涼，帶著細微的顫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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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墨……”蘇晚晴的聲音帶著濃重的鼻音和哽咽，千言萬語堵在喉嚨，最終隻化作一句蒼白無力的，“彆緊張……好好考……”
陳建國拍了拍兒子的肩膀，力道沉穩：“去吧。我們等你。”
陳羽墨點了點頭，沒有回頭，徑直走向考生隊伍。他的背影挺拔，步履平穩，在周圍或緊張踱步、或深呼吸、或抓緊最後時間翻看筆記的考生中，顯得格格不入的從容，甚至……冷漠。
通過安檢門時，儀器發出輕微的“嘀嘀”聲，引得旁邊的安保人員多看了他一眼。陳羽墨麵色如常，張開雙臂接受手動檢查。他口袋裡的手機早已關機交給父母，此刻身上除了文具和證件，彆無他物。那“嘀嘀”聲不過是金屬紐扣引起的正常反應。
“燭龍”的存在，早已超越了人類科技所能探測的維度。
按照準考證的指引，他找到了自己的考場教室。在門口再次核驗身份時，他敏銳地感覺到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他微微側頭，看到了隔壁考場門口，正在排隊等候進入的田夕薇。
少女今天紮著乾淨利落的丸子頭，露出光潔飽滿的額頭和優美的天鵝頸。她穿著簡單的白色連衣裙，臉上畫著淡得幾乎看不出的妝容，卻依舊明豔得仿佛自帶光環，在人群中異常醒目。她似乎有些緊張，正微微咬著下唇，手指無意識地絞著準考證的一角。當察覺到陳羽墨的目光時，她愣了一下，隨即像是想起了什麼，杏眼瞪了他一眼，帶著一絲未消的羞惱和困惑，然後飛快地扭過頭去，隻留下一個線條優美的側臉和微微泛紅的耳根。
陳羽墨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確認“燭龍”的防護掃描依舊穩定地將她籠罩在內，才收回視線，麵無表情地走進自己的考場。
找到座位坐下。冰涼的塑料椅麵，帶著消毒水的氣味。教室前方牆壁上懸掛的巨大時鐘，秒針正不緊不慢地跳動著，發出清晰的“哢噠”聲。監考老師嚴肅地宣讀著考場規則，聲音通過麥克風回蕩在安靜的教室裡，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權威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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