鷺島的最後一個黃昏,空氣裡彌漫著一種粘稠的、被陽光和海風醃漬過的慵懶離愁。日光已褪去正午的熾烈,化作一片熔化的金箔,溫柔地鋪灑在海麵上,將粼粼波光染成晃動的碎金。遠處的鼓浪嶼輪廓在暮靄中漸漸模糊,如同一個即將沉入深藍夢境的金色島嶼。
陳羽墨和田夕薇並肩坐在港仔後沙灘僻靜一隅的長椅上。腳下是細軟微涼的沙粒,身後是幾株枝葉婆娑的棕櫚樹,在晚風中沙沙低語。海浪在不遠處有節奏地湧上退下,發出低沉而永恒的“嘩——嘩——”聲,如同大地安穩的呼吸,也似某種無聲的催促。
田夕薇微微蜷著腿,下巴擱在膝蓋上,目光有些失焦地望著那片熔金的海麵。左手中指上,那枚小小的貝殼戒指在夕照下閃著溫潤內斂的光澤。七天的時光像指間沙,握得越緊,流逝得越快。鼓浪嶼的巷弄、琴音、茶香、單車掠過的海風……無數鮮活的片段在心頭翻湧,最終都沉澱為一種沉甸甸的、名為“不舍”的情緒,沉甸甸地壓在胸口。她甚至能清晰地回憶起第一天在龍頭路,海蠣煎的鮮香燙得她舌尖發麻時,陳羽墨遞過來的那瓶冰鎮椰汁;日光岩頂他抓拍她時,陽光落在他專注眉宇間的溫度;老茶館裡,他略顯笨拙卻無比認真斟茶的手指骨節……這些細微的點滴,此刻都裹著離彆的澀意,變得格外清晰。
她悄悄側過臉,目光落在身邊人的側影上。陳羽墨坐得筆直,目光同樣投向大海深處,夕陽的金輝勾勒著他清俊的輪廓,神情沉靜,仿佛在思考著什麼深奧的物理難題。海風吹拂著他額前微亂的碎發,也吹動了他淺藍色襯衫的衣襟。這七天,他身上的沉鬱似乎真的被海風滌蕩了不少,眉宇間那層無形的冰霜悄然融化,顯露出一種更接近他年齡的、溫潤平和的氣質。看著他,田夕薇心裡那份沉甸甸的不舍裡,又悄然滋生出一絲彆樣的、更滾燙的悸動。
她放在膝蓋上的手,無意識地攥緊了裙角。指尖觸碰到口袋裡那個小小的、硬硬的絲絨盒子——裡麵是一對設計簡約、卻刻著海浪波紋的鉑金細鏈。那是她昨天偷偷在龍頭路一家設計師小店買的。鼓浪嶼的最後一個日出,當她坐在皓月園的沙灘上,看著身邊沐浴在聖光中、沉靜守護著她的陳羽墨,一個念頭就再也無法抑製:她想告訴他,這七天,對她而言,遠不止是一場旅行。她想把這份心意,連同這象征永恒海浪的印記,一起送給他。心跳在胸腔裡擂鼓,勇氣在舌尖醞釀,她深吸一口氣,正準備開口——
“夕薇。”
陳羽墨的聲音,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近乎鄭重的沉靜,毫無預兆地響起,恰好截斷了她即將衝口而出的音節。
田夕薇的心猛地一跳,像被什麼東西攥緊。她有些慌亂地轉過頭,撞進他深邃的眼眸裡。那目光不再是投向大海的悠遠,而是專注地、清晰地、帶著某種灼熱溫度地鎖定了她。夕陽的金色落在他眼底,仿佛點燃了兩簇幽深的火焰。
“嗯?”她下意識地應了一聲,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輕顫,攥著裙角的手心微微沁出了汗。
陳羽墨沒有立刻說話。他看著她,看著她被海風吹得微紅的臉頰,看著她清澈眸子裡映出的自己的影子,看著她指間那枚他親手挑選的貝殼戒指。七天的畫麵如同走馬燈在腦海飛旋:她追逐浪花的笑聲,她沉醉琴音的側影,她托腮問“以後會不會沒空陪我喝茶”時眼底的微光……這些鮮活的、溫暖的瞬間,如同最堅韌的藤蔓,一點點纏繞住他冰冷堅硬的心防,也一點點瓦解著他關於克製與距離的堅持。
“燭龍”的存在依舊沉靜,沒有發出任何警報或分析。這片天地間,仿佛隻剩下他們兩人,和這永恒的海浪聲。一種巨大的、近乎孤注一擲的衝動,衝垮了他所有的顧慮與偽裝。
他微微傾身,拉近了兩人之間的距離。海風裹挾著他身上淡淡的、乾淨的皂角氣息和一絲陽光曬過的暖意,拂過田夕薇的麵頰。
“這七天,”他的聲音低沉,帶著一種刻意壓製的平靜,卻又清晰地穿透了海浪的背景音,每一個字都仿佛敲在田曦薇的心弦上,“看著你在這裡笑,在這裡鬨,在這裡安靜地看海……看著你眼睛裡,像裝進了整個鼓浪嶼的陽光……”他頓了頓,喉結微動,似乎接下來的話語需要耗費巨大的力氣,“我好像……把一些背了很久、很重的東西,暫時放下了。”
田夕薇的心跳驟然加速,幾乎要衝破胸膛。她屏住呼吸,一動不敢動,隻是睜大了眼睛看著他。預演了無數遍的表白詞句瞬間卡在喉嚨裡,隻剩下混亂的心跳和臉頰無法控製地迅速升溫。
陳羽墨的目光更加深邃,如同望不見底的漩渦,牢牢吸附著她。他緩緩抬起手,修長的手指帶著一絲微不可察的顫抖,沒有去碰她頰邊的發絲,而是輕輕、輕輕地落在了她戴著貝殼戒指的左手中指上。指尖的溫度透過微涼的貝殼傳遞到她敏感的皮膚上,帶來一陣強烈的戰栗。
“夕薇,”他的聲音更加低沉,帶著一種近乎沙啞的磁性,每一個字都如同重錘,敲擊在她最柔軟的心房,“我不想隻是站在你身後,看著你發光了。”
他的指尖在她指間的貝殼上輕輕摩挲了一下,動作珍重而虔誠。
“我喜歡你。”
聲音不高,卻異常清晰、堅定,如同投入平靜深潭的石子,瞬間在田夕薇的世界裡激起了滔天巨浪!
“不是青梅竹馬的喜歡,不是鄰居朋友的喜歡。是想……站在你身邊,和你一起看每一次日出日落,陪你走過你夢想的舞台,也守護你所有的脆弱……的那種喜歡。”
他凝視著她驟然瞪大的、盛滿了震驚與難以置信的眸子,一字一句,清晰地剖白:
“田夕薇,我喜歡你。很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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