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淵基地深處，時間仿佛被高強度的工作壓縮、扭曲。巨大的地下機庫燈火通明，晝夜不息。中央區域，代號“雲龍”的第五代戰機驗證平台正逐漸顯露其猙獰而優雅的輪廓。但在那冰冷的金屬外殼之下，是無數亟待解決的、足以讓頂尖工程師們徹夜難眠的難題。
核心材料實驗室的燈光是基地裡熄滅最晚的。陳羽墨站在巨大的多物理場耦合模擬控製台前，眼底布滿血絲，眉頭緊鎖，盯著屏幕上瀑布般傾瀉而下的數據流。空氣中彌漫著臭氧和精密儀器特有的微涼氣息。
“羽墨，t7區域的鎳基單晶高溫合金葉片，在超音速巡航狀態下，微觀蠕變速率又超標了。”沈青山的聲音帶著疲憊，指著屏幕上一條刺目的紅色曲線，“還有，‘蒼穹’引擎尾噴口附近區域，溫度場分布還是不夠理想，峰值點已經逼近陶瓷基複合材料c）的長期服役極限閾值。”
屏幕上，代表引擎尾焰高溫區域的深紅色塊，如同貪婪的毒舌，頑固地舔舐著噴管末端的結構模型。尾焰溫度過高，不僅威脅材料壽命，更是紅外隱身的致命弱點。
陳羽墨的指尖在虛擬鍵盤上飛快劃過，調出三維模型和實時應力分析圖譜。“單晶合金的蠕變問題……嘗試引入微量錸元素進行晶界釘紮，重新計算晶格滑移勢壘。”他聲音沙啞卻異常冷靜，“引擎尾端，光靠材料硬抗不行。氣膜冷卻孔布局需要優化，增加二次流摻混效率。另外，考慮在噴管末端內側集成主動冷卻微通道，參考‘燭龍’推演過的多孔層板結構方案。”
【燭龍核心：材料優化方案錸元素釘紮）計算中……預計完成時間：17分鐘。氣膜冷卻模型重新構建……】
冰冷的提示信息流在陳羽墨意識視野角落無聲劃過。他仿佛不知疲倦的機器，大腦高速運轉，將“燭龍”提供的超越時代的理論片段，轉化為當前技術條件下可行的工程指令。
“可是羽墨，”李銳看著控製台旁記錄板上密密麻麻、幾乎沒有中斷的“工作時間：00000600”字樣，憂心忡忡，“你已經連續熬了三個通宵了。這方案驗證需要時間，你先去……”
“我沒事。”陳羽墨打斷他，目光依舊死死鎖定在溫度場雲圖上那個刺眼的紅點上，“‘雲龍’能不能按時飛起來，能不能真正‘隱形’，就看能不能啃下這塊骨頭。時間不等人。”他拿起旁邊早已冷透的濃咖啡，灌了一大口，苦澀的味道刺激著味蕾，勉強驅散一絲沉重的困意。
生活助理孫驍驍端著新泡的茶和飯菜，輕手輕腳地走進實驗室。看到陳羽墨依舊保持著幾乎沒變過的姿勢，眼底的烏青又深了一層，她欲言又止。這已經是她今天第三次送吃的進來，前兩次的食物幾乎原封不動。
“陳總工，您多少吃點東西，休息一下吧？”孫驍驍聲音放得極輕，帶著懇求，“這樣熬下去，鐵打的身體也受不了啊。”
陳羽墨頭也沒抬，隻“嗯”了一聲，算是聽到了。他的注意力完全被屏幕上“燭龍”剛剛反饋出的一個優化後氣膜冷卻流場模擬結果吸引住了，眉頭似乎舒展了一絲，但隨即又因為某個細節而皺緊。
孫驍驍無奈地放下托盤，看著陳羽墨專注到近乎燃燒自己的側影，咬了咬牙，轉身快步離開了實驗室。她知道，在這個基地裡，能勸動這位倔強到極點的總設計師的人，屈指可數。
基地生活區邊緣，一棟守衛森嚴的小樓裡，基地總負責人王鎮山少將剛剛結束與最高指揮部的加密通訊。這位麵容剛毅、眼神銳利如鷹的老軍人，眉宇間也帶著一絲凝重。“雲龍”項目的壓力，如山一般壓在整個基地和他肩上。
門被輕輕敲響。孫驍驍在得到許可後走進來，立正敬禮：“報告首長！”
“小孫？什麼事？”王鎮山放下手中的文件。
“首長，是關於陳總工。”孫驍驍語氣急切，“他已經連續高強度工作超過72小時，中間幾乎沒怎麼合眼，吃飯也是草草幾口。我……我勸不動他。再這樣下去，我真擔心他的身體會垮掉！他是整個項目的核心，不能出事啊！”
王鎮山的眉頭立刻鎖緊。他站起身，走到窗前，望著遠處核心實驗區那片徹夜不滅的燈火，沉默了幾秒鐘。陳羽墨的重要性，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這年輕人肩負的，是整個計劃如期推進的關鍵，更是關乎未來天空格局的重擔。
“知道了。”王鎮山的聲音低沉有力，“我去看看。”
當王鎮山高大的身影出現在材料實驗室門口時，裡麵的氣氛瞬間變得更加肅穆。沈青山等人下意識地站直了身體。隻有陳羽墨，似乎完全沉浸在數據的海洋裡，直到王將軍走到他身邊，厚重的軍靴踏在地板上發出沉穩的聲響，他才猛地回過神來。
“王將軍？”陳羽墨眼中閃過一絲驚訝，隨即是掩飾不住的疲憊。
王鎮山沒有看屏幕，銳利的目光直接落在陳羽墨蒼白的臉上和布滿血絲的眼睛上。“陳總工，”他的聲音不高，卻帶著軍人特有的不容置疑的力量，“我剛剛接到報告，你連續工作超過七十小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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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羽墨張了張嘴，想說什麼。
王鎮山抬手製止了他：“我知道任務重，時間緊。‘雲龍’的每一個節點都卡在喉嚨上。但是，”他加重了語氣，目光如炬，“身體是革命的本錢！更是打勝仗的基礎！你現在的狀態，是在透支未來的戰鬥力！疲勞駕駛都要出事故，何況是駕馭‘雲龍’這樣複雜的係統？一個細微的誤判，可能葬送的就是整個團隊幾個月的心血，甚至無法挽回的時間！”
他頓了頓，語氣稍稍放緩，但依舊斬釘截鐵：“這不是商量，是命令。立刻停止工作，去休息區，給我睡足十二個小時！這是為了你自己，為了‘雲龍’，更是為了不辜負最高層的信任和等待！”
將軍的話語，如同重錘敲在陳羽墨緊繃的神經上。他下意識地看向屏幕，那個頑固的高溫區域似乎還在挑釁。但王鎮山嚴厲而關切的目光，以及話語中那份沉甸甸的責任感，讓他強行壓下了繼續鏖戰的衝動。透支倒下，確實是對所有人的不負責。
“……是，首長。”陳羽墨的聲音帶著濃濃的倦意，終於鬆了口。緊繃的肩膀似乎垮下了一絲。
陳羽墨拖著灌了鉛般的雙腿，在孫驍驍如釋重負的目光護送下，走向生活區。簡單的洗漱後，他幾乎是砸進單人宿舍的床鋪。身體接觸柔軟被褥的瞬間，極度的疲憊如同海嘯般將他徹底淹沒。意識沉淪前，腕間那微涼的海浪細鏈輕輕硌著皮膚。
【燭龍核心：宿主生理指標檢測中……深度睡眠強製啟動。關聯圖譜穩定，關鍵個體田夕薇）狀態：安全通訊記錄：2147視頻通話請求未接通）。】
黑暗溫柔地包裹了他。
不知過了多久，枕邊的加密終端發出極輕微的震動。陳羽墨猛地驚醒，瞬間的迷茫後，意識立刻回籠。他抓過終端，屏幕上顯示著田夕薇發來的加密信息，時間是淩晨四點。顯然，她那邊也輾轉難眠。
信息隻有簡短的兩行文字，沒有抱怨，沒有追問：
【乖乖：墨墨，我想你啦小貓委屈）】
【乖乖：彆太累，注意休息，按時吃飯】
陳羽墨握著終端，指腹摩挲著冰冷的屏幕，仿佛能觸摸到千裡之外那份無聲的牽掛與等待。窗外，龍淵基地依舊燈火通明，機器的低鳴是這片地下世界永恒的背景音。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雖然隻睡了不到四小時，但深度睡眠帶來的些許清明已經驅散了部分極致的疲憊。他看了一眼終端上的時間，離王將軍命令的十二小時還有距離。但他知道，自己睡不著了。
輕手輕腳地下床，走到書桌前，他打開了個人加密筆記本。屏幕幽幽的藍光照亮他依舊帶著倦意卻重新變得無比專注的臉龐。他沒有立刻返回實驗室，而是調出了引擎尾端溫度場的模擬數據和材料應力圖譜。
“燭龍，”他在意識中低語，“基於現有氣膜冷卻優化方案和微通道結構設想，推演最高效的工程實現路徑，避開當前加工工藝瓶頸。”
【指令接收。路徑推演中……】
冰冷的幽藍結構在意識深處無聲旋轉。
陳羽墨拿起筆，在草稿紙上飛快地勾勒起來。筆尖劃過紙張的沙沙聲，成為這短暫休整間隙裡唯一的旋律。腕間的海浪鏈在屏幕光下，偶爾反射出一絲柔和的銀光。
休息，是為了更精準地衝鋒。龍淵的燈火，永不熄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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