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湖苑的夜，靜謐而安詳。隔壁田家小院的暖光透過花牆縫隙，在陳羽墨書房的窗欞上投下斑駁的影子。空氣中還殘留著方才在田家晚餐時蓮藕排骨湯的淡淡香氣，陳羽墨坐在寬大的書桌前，攤開的稿紙上，筆尖停留在“東風51”第五代洲際導彈的初步結構草圖上，墨跡未乾。
他的思緒卻有些飄遠。東風51那是守護國門的利劍，提前鍛造交到祖國手中。他需要儘快去一趟燕京，和航天集團對接。
念頭至此，陳羽墨擱下筆，起身走向書房角落那個深色的實木衣櫃。他拉開櫃門，裡麵整齊地掛著幾件常服。他的手越過它們，伸向最裡麵，指尖觸碰到一種特殊的、挺括而厚實的布料。
他小心翼翼地將它取了出來。
深沉的綠色布料在書房柔和的燈光下泛著內斂的光澤。肩膀處，那枚金色鬆枝環繞一顆耀眼金星的技術少將軍銜肩章，在燈光下折射出莊重的光芒。這是首長在他交出“雲龍”五代機全部技術、目睹試飛成功那一夜，親自授予的。代表著國家對他無可替代貢獻的最高認可，也賦予了他接觸最核心軍工領域的通行證。
陳羽墨將軍裝平鋪在書桌上，手指無意識地撫過那冰冷的、象征著無上責任與秘密的將星。重生以來，這身軍裝他從未穿過。這一次，為了“東風51”，為了深藍利刃，他需要披上它。
就在他指尖觸碰到那枚冰冷將星的瞬間——
“墨墨？”
書房虛掩的門被輕輕推開，小田探進頭來。她剛洗過澡，穿著柔軟的米白色家居服，帶著沐浴後的清新氣息，臉上帶著一絲想找他聊天的俏皮笑意。然而，當她的目光落在書桌上那身鋪開的、在燈光下泛著冷硬光澤的綠色軍裝，尤其是那枚在燈光下熠熠生輝、她隻在父親書房裡鄭重收藏的相框和軍禮服上見過的——將星肩章時，她臉上的笑意瞬間凝固了。
空氣仿佛在那一刻凍結。
陳羽墨的心猛地一沉！如同被無形的手狠狠攥住！他幾乎是本能地想要將衣服收起，動作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慌亂，但已經來不及了。他抬起頭，正對上田夕薇那雙瞬間寫滿驚愕、茫然、疑惑，最終化為複雜難言情緒的眼眸。
她就那樣站在門口，目光緊緊鎖在那枚將星上，仿佛看到了一個完全陌生的、被深深隱藏的世界。那光芒太耀眼，也太沉重，沉重得讓她感到一絲莫名的恐慌。
“乖乖…”陳羽墨的聲音帶著一絲乾澀，他放下想要遮掩的手，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他快步繞過書桌，走到她麵前，自然地牽起她微涼的手，將她輕輕帶進書房，順手關上了門。
田夕薇的目光卻依舊有些失焦，仿佛還沉浸在剛才的震撼中。她任由他握著雙手，好一會兒，才慢慢抬起頭，清澈的眼眸直視著他，那裡麵沒有了往日的嬌憨，而是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探尋和認真。
“墨墨…”她輕聲開口，聲音有些飄忽，“那…那是軍裝？”她艱難地問出這個在她看來不可思議的稱呼，眼神裡充滿了難以置信。
陳羽墨看著她眼中的困惑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受傷，心像被針紮了一下。他無法向她解釋“技術少將”這個特殊軍銜背後的真正含義，也無法解釋那些不能宣之於口的絕密任務。他隻能避重就輕，輕輕捏了捏她的手心：“一個…榮譽身份。因為之前參與了一些很重要的…科研項目，國家給的認可。”
這個解釋顯然無法完全打消田夕薇心中的驚濤駭浪。她沉默了片刻，目光沒有離開陳羽墨的臉，似乎想從他沉靜的眼眸深處，找出那個她所熟悉的、高考前少年的影子。
“墨墨，”她的聲音很輕，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和長久以來的困惑，“你知道嗎？從高考前的那次，你在課堂上突然拉住我，很嚴肅地跟我說‘乖乖，彆當演員了’…那天開始，我就感覺，你好像…變了一個人似的。”
陳羽墨的心跳漏了一拍！重生之初那最慌亂、最想改變命運軌跡的一幕，被她如此清晰地提起！
小田沒有等他回答，自顧自地說了下去，眼神裡帶著回憶的迷離和敏銳的洞察：“以前你雖然也很聰明，但總是懶洋洋的，喜歡逗我…可是從那天起，你好像一夜之間長大了，不，是…沉下去了。你的眼神裡，多了好多我看不懂的東西，像…像很深很深的寒潭，有時候會閃過一絲…戾氣？我說不好…”
她頓了頓，看著陳羽墨依舊沉靜但眼神微微波動的臉，繼續說道：“而且，你對我太好了。好得…好得讓我有時候覺得不真實。你總是小心翼翼的，好像生怕我磕著碰著，生怕我受一點委屈，就好像…好像我會突然消失不見一樣。”她的聲音裡帶上了一絲委屈“墨墨，你到底怎麼了？那身軍裝…和你現在做的事情…是不是很危險？”
一連串的問題，如同剝開洋蔥般，一層層逼近陳羽墨內心深處最隱秘、最疼痛的核心。他看著眼前女孩清澈眼眸裡盛滿的擔憂、困惑和深深的愛戀，那些被他用忙碌、用守護、用“重生者”的理智深深壓抑的前塵往事，那些刻骨銘心的幸福與錐心刺骨的絕望，如同洶湧的潮水，瞬間衝垮了心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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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握著她的手微微收緊，指尖冰涼。書房裡安靜得隻剩下兩人的呼吸聲。昏黃的燈光在他臉上投下深深的陰影。
良久，陳羽墨才緩緩開口，聲音低沉而沙啞，帶著一種穿越時空般的飄渺：
“乖乖…”他喚著她，目光仿佛透過她，看到了遙遠的彼岸。
“你相信…夢嗎？”
小田微微一怔，顯然沒料到他會突然問這個。她看著陳羽墨深邃得仿佛要將她吸進去的眼眸，下意識地點了點頭：“信…吧？怎麼了？”
陳羽墨的喉結滾動了一下，仿佛在吞咽著巨大的苦澀和難以言說的過往。他握著她的手，指腹無意識地摩挲著她光滑的手背，似乎在汲取力量。
“那天晚上…”他的聲音很輕，帶著回憶般的溫柔，卻又蘊含著巨大的悲傷，“我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
他的目光變得悠遠而迷離，仿佛真的沉入了那個美好得如同琉璃般易碎的夢境：
“在夢裡…我們結婚了。婚禮就在科學島旁邊那個湖邊，你穿著潔白的婚紗，像個公主，婚後的日子，很幸福。你追逐著你的夢想，真的成了萬眾矚目的視後，拿了好多好多獎杯…家裡有一個很大的玻璃櫃，專門放你的獎杯，你總說要把最亮的那座放在最中間…”
田夕薇聽得入神，臉上不自覺地浮現出向往的、帶著甜蜜的笑意，仿佛也被帶入了那個美好的夢境。
陳羽墨的聲音繼續，帶著更深的溫柔，卻也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哽咽：
“後來我們…有了一個女兒。非常非常漂亮，像你，眼睛大大的，笑起來像彎彎的月牙…你總是喜歡叫她…‘小檸檬’…”
“小檸檬？”田夕薇忍不住輕聲重複，嘴角彎起，覺得這個名字可愛又奇怪。
“嗯，小檸檬。”陳羽墨看著她，眼底是濃得化不開的、帶著無儘的愛意，“因為你總覺得…她把我對你的愛分走了，你就吃醋…覺得她酸酸的，像顆小檸檬…所以就這麼叫她…她倒也很喜歡，每次你叫她，她就咯咯地笑，撲到你懷裡…”
田夕薇想象著那個畫麵，臉上泛起溫柔的紅暈，完全沉浸在那個甜蜜的夢境裡：“真好…”
陳羽墨看著她臉上幸福的笑容，心臟如同被一隻冰冷的手狠狠攥緊、揉碎！那夢境的後半段——那刺耳的刹車聲、飛濺的鮮血、染紅的白裙、小檸檬撕心裂肺的哭喊…如同地獄的畫卷，瞬間在眼前展開！巨大的悲傷和滅頂的痛苦幾乎將他淹沒！
他猛地停住了話語，喉頭劇烈地滾動著，仿佛被無形的巨力扼住，後麵那足以摧毀一切美好的“可是…”兩個字，如同燒紅的烙鐵卡在喉嚨裡，灼燒得他無法呼吸！眼眶瞬間湧上難以抑製的熱意和酸楚。
他隻能死死地、近乎貪婪地看著眼前這張鮮活明媚、帶著對未來憧憬的臉龐，仿佛要將她的模樣刻進靈魂最深處。
田夕薇察覺到了他劇烈的情緒波動和突然的沉默。她臉上的笑意漸漸凝固，取而代之的是濃濃的擔憂和心疼。她反手緊緊握住陳羽墨冰涼的手，另一隻手撫上他瞬間變得蒼白的臉頰，指腹感受到他身體細微的顫抖。
“墨墨？”她的聲音帶著一絲驚慌，“你怎麼了？那個夢…後來呢？”
他什麼也沒說，隻是伸出雙臂，將眼前這個真實存在的、帶著體溫和馨香的女孩，緊緊地擁入懷中。力道之大，仿佛要將她揉進自己的骨血裡，仿佛一鬆手，她就會如同那個夢境般，煙消雲散。
“乖乖…”他在她耳邊低啞地呢喃，聲音破碎不堪，帶著劫後餘生般的顫抖，“還好…你還在…還好…”
田夕薇被他抱得有些喘不過氣，卻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身體傳來的劇烈顫抖和那份幾乎將她吞噬的巨大恐懼與悲傷。雖然不明白那個夢的結局是什麼，但那份失去的痛楚是如此真實地傳遞給了她。她沒有再追問，隻是伸出雙臂，同樣用力地回抱住他，像安撫一個受驚的孩子，輕輕拍著他的背，聲音溫柔而堅定：
“我在，墨墨，我一直都在。彆怕…那隻是夢…隻是夢…”
昏黃的燈光籠罩著相擁的兩人。書桌上，那身代表著冰冷使命與秘密的少將軍裝，靜靜地躺在那裡，肩章上的將星，在光影中折射出複雜而沉重的光芒。而窗外的夜空，星光黯淡，仿佛也沉默地注視著這間書房裡，一個重生者竭力守護搖搖欲墜的溫暖幻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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