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鳳姐心中頗有怨言，然而宮裡來的太監還在府裡等著，王夫人又發了話。
若是她連這點銀子都拿不出來，既顯得沒有當家的本領，又在外麵落了榮國府的麵子。
生性好強的鳳姐，自然不甘落得這樣的下場。
沒奈何，隻得把不久前剛到手、還沒有捂熱的用玻璃珠換來的二百兩銀票拿了出來，讓平兒拿給王夫人派來的婆子。
鳳姐鬱悶的坐了回來，端起桌上的茶盅一連喝了好幾口，才算是勉強把心裡的那份不快壓了下去，隨即強笑著向黛玉道：“今兒趕的不巧，倒讓妹妹看了笑話，才說手上不缺銀錢，這討債的就巴巴兒的上門來了。”
黛玉順勢道：“既如此，我這裡倒是有一筆銀子想要送給你花，不知道你可能做得了主？”
鳳姐眉尖一挑，看著她笑道：“林妹妹素來是個有能為的，之前那幾個田莊和店鋪，都被妹妹打理的井井有條，我還正想著哪天要去向你取取經呢。今兒倒是稀奇，不年不節的卻有人來送銀子給我花。妹妹倒是說說看，若是能幫的，我定不推辭。”
於是，黛玉就把自己想要買下逍遙居那些下人及其家人身契的事情說了出來。
鳳姐有些詫異的道：“妹妹怎麼想起來，要把這些人的身契買了去？”
榮國府裡的下人足有好幾百，黛玉想要買下的這些下人，基本上都是三等奴仆，隻有寥寥的幾個拿的是二等份例，像是紫鵑及其老子娘、柳嫂子和晴雯等等。
因此身契價格並不高，每人大概隻需幾兩銀子，貴點的也不會超過十兩。
而且以他們在府裡的身份地位，就算鳳姐私自做主把他們賣了出去，也不會造成太大的影響。
隻不過，鳳姐覺得黛玉壓根沒必要這樣做就是了。
黛玉想要買下的人數，加在一起超過了三十，真算起來也有近兩百兩紋銀，這已經不算是一筆小錢了。
鳳姐覺得，若是自己有這麼一筆錢的話，做什麼不好，何必要買那些沒什麼用處的下人呢？
這些下人的身契本來就在府裡，便借給他們幾個膽子，也不敢不好生侍奉黛玉，否則賈母會第一個拿他們開刀。
黛玉將他們的身契買了去，雖說更能從根本上拿捏他們，但所增加的威懾力其實也很有限，反而還要多花一大筆錢，更彆說日後這些下人的月錢也都要黛玉自己發放，未免有些不值。
黛玉卻不以為意的笑道：“既然他們服侍我儘心儘力，多花點銀錢買下他們的身契也是應有之義。日後我總是還要回家去的，這些人好歹跟了我一場，也不能讓他們沒個結果。再說，這不是見你缺銀子花嗎？你彆問這麼多，就說能不能做主吧。”
鳳姐如今手頭的確是有些緊，若是能從黛玉手上拿到這一筆買身契的錢，怎麼說也能先把這個月給對付過去。
再說不過是些低等奴仆，平日裡不高興的時候隨便打死幾個，也沒人會在意，倒不如用來換些銀兩救急。
於是鳳姐笑道：“這麼一點小事，我如何就做不了主？你也忒小看我了。行吧，你把名單給我，我就這就讓平兒把他們的身契都找出來。不過說好了啊，買定離手，日後你若是再後悔，銀子我可不退你的了。”
黛玉把早就準備好的名單遞了過去，鳳姐隨便掃了一眼，就轉交給了平兒。
黛玉這才又閒話道：“府裡如今真就如此艱難嗎？瞧你為了一點銀子，就愁成這樣。”
鳳姐歎了口氣，瞧瞧左右沒有其他人，這才向黛玉說了幾句心裡話。
“這幾年莊子上的收入是一年不如一年，府裡的老少爺們除了朝廷給的那點俸祿之外，也沒有多少額外的收益。這一天天人吃馬嚼的，地主家裡也沒那麼多餘糧啊。這倒也罷了，最可恨的就是宮裡頭，那簡直就是個無底洞，隔三岔五變著法子的來打秋風，給的少了立馬就拉下臉，沒個幾百兩銀子，根本就喂不飽他們。”
黛玉道：“還是為著大姐姐的事情？可我不是聽說，之前大舅舅二舅舅他們已有了定論，日後這類支出都不走公賬，該誰的就是誰出嗎？”
鳳姐臉色有些尷尬，道：“說是這樣說，但終歸還是一家人，哪能分割的如此清楚？”
最關鍵的是，如今真正的當家太太還是王夫人，再加上她又是鳳姐的姑媽，一句話下來，鳳姐也不好駁了她的麵子。
否則若真是惡了王夫人，王夫人隨便在長輩們麵前上點眼藥，輕飄飄的一句年輕人擔不了重任，就能夠隨時把鳳姐手中的權力給收回去。
所以鳳姐如今也是舉步維艱，兩麵受氣。
賈赦那邊警告她不得偏向二房，日後不許再用公中的銀子去填無底洞，但王夫人那邊她也不敢得罪，每日裡左右逢迎、好生為難。
黛玉忍不住搖頭道：“我瞧你這家也不是那麼好當的，既然如此為難，何不索性撂開了手，且顧好你自己便是了。”
鳳姐自然不舍得放下自己手裡的權力，因此笑著說黛玉終歸還是小孩子，把所有的事情都看得如此簡單，卻不知家家有本難念的經。
黛玉微笑道：“鳳姐姐可是小瞧我？彆看我年紀小，但在有些事情上，或許比你還要看的更加分明。我就問鳳姐姐幾句話，你現在究竟是大房的人，還是二房的人？”
鳳姐失笑道：“這還用得著你問？我自然是……”
話說到一半，突然微微一怔，聲音便低了下去，不由得若有所思的看向黛玉。
黛玉卻不管她心裡在想些什麼，接著又問：“還有，你現在究竟是王家的女兒，還是賈家的媳婦？究竟是大舅舅、大舅母、璉二表哥同你更親，還是太太同你更親？”
這幾句話聽起來隻是尋常，然而在鳳姐的心中卻如同掀起了驚濤駭浪，又像是天空中響起了一個驚雷，驟然間讓她如醍醐灌頂般的醒悟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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