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深時見鹿,溪午不聞鐘。
陳月禾背著半舊的帆布包,踩著晨露打濕的青石板路往山深處走時,腦子裡忽然蹦出這句詩。她不是來尋鹿的,也不是來訪古寺的,隻是受了爺爺臨終前的囑托,來打理這座荒廢了近十年的望月山房。
車開到山腳下的鎮子就進不去了,最後三公裡路全靠步行。路兩旁是遮天蔽日的古樹,枝椏交錯著織成一張密網,漏下細碎的光斑,落在她沾了泥土的帆布鞋上。空氣裡滿是草木的清香和濕潤的水汽,深吸一口,連肺腑都覺得清爽。陳月禾抬手抹了把額角的薄汗,視線越過層層疊疊的樹冠,隱約能看到半山腰上露出的青灰色瓦簷。
那就是望月山房了。爺爺年輕時親手建的房子,後來舉家搬到城裡,山房便漸漸被遺忘。她隻在小時候來過一次,記憶裡隻剩院子裡那棵枝繁葉茂的桂花樹,和爺爺搖著蒲扇講的山裡的故事。
走到山房門口時,日頭已經升到了中天。朱紅色的木門褪了色,門環上鏽跡斑斑,輕輕一推,“吱呀”一聲,像是喚醒了沉睡多年的時光。院子裡長滿了齊腰深的雜草,牆角爬滿了青藤,那棵桂花樹倒是依舊茁壯,隻是枝葉瘋長,顯得有些雜亂。
陳月禾放下帆布包,先繞著房子走了一圈。三間正房,兩間廂房,都是木質結構,屋頂的瓦片有些鬆動,牆角也有了裂縫。窗戶上的糊紙早已破爛不堪,風一吹,發出嘩啦啦的聲響。她掏出爺爺留給她的鑰匙,打開了正房的門。
一股混合著灰塵、木頭腐朽味和淡淡黴味的氣息撲麵而來,陳月禾忍不住皺了皺眉,從包裡翻出口罩戴上。房間裡空蕩蕩的,隻剩下幾件落滿灰塵的舊家具:一張八仙桌,兩把太師椅,還有一個靠牆的舊書櫃。書櫃裡塞滿了書,大多是爺爺收藏的古籍和地方誌,書頁已經泛黃,邊角也有些磨損。
她走到窗邊,推開吱呀作響的木窗,新鮮的空氣湧了進來,帶著山間特有的涼意。窗外是連綿的青山,雲霧繚繞,遠處的山峰若隱若現,像一幅淡淡的水墨畫。陳月禾忽然就懂了,爺爺為什麼一輩子都對這座山房念念不忘。
接下來的日子,陳月禾開始收拾山房。她先雇了鎮上的幾個村民,幫忙清理院子裡的雜草,修補屋頂和牆壁。自己則一點點擦拭房間裡的家具,整理書櫃裡的書。每天天不亮就起床,忙到夕陽西下,渾身酸痛,卻莫名覺得踏實。
山裡的日子安靜得很,沒有城市裡的車水馬龍和霓虹閃爍,隻有鳥叫蟲鳴和風吹樹葉的聲音。陳月禾漸漸習慣了這樣的生活,每天清晨伴著鳥鳴醒來,傍晚坐在院子裡看夕陽染紅遠山,夜裡抬頭就是漫天繁星,清晰得仿佛觸手可及。
收拾書櫃時,她發現了一個上鎖的木盒子。鑰匙就藏在書櫃最底層的一本《山海經》裡,是一枚小小的銅鑰匙,帶著歲月的包漿。打開盒子,裡麵沒有金銀珠寶,隻有一疊泛黃的信紙,和一張老照片。
照片上是年輕時的爺爺和一個梳著麻花辮的姑娘,兩人站在桂花樹下,笑得眉眼彎彎。姑娘穿著淺藍色的布衫,手裡拿著一束桂花,眼神清澈明亮。陳月禾從未見過這位姑娘,爺爺的照片裡,從來隻有他一個人。
她拿起信紙,信紙已經脆薄,上麵的字跡卻依舊清晰,是爺爺遒勁有力的鋼筆字。信是寫給一個叫“阿晚”的姑娘的,落款日期從六十年代末到七十年代初,跨度整整五年。
“阿晚,今日上山采了野菌,燉了湯,想起你說過最喜歡喝菌湯,可惜你不在。”
“阿晚,望月山的桂花開了,滿院子都是香氣,我折了一枝插在瓶裡,就當你也聞到了。”
“阿晚,城裡來的乾部說要修公路,也許再過不久,這裡就不會這麼偏了,到時候你會不會回來?”
“阿晚,我等了你三年,可你還是沒有消息。我要下山了,爹娘年紀大了,需要人照顧。但我會回來的,等我。”
最後一封信沒有落款日期,字跡有些潦草,帶著一絲倉促和不舍。陳月禾捧著信紙,心裡五味雜陳。原來爺爺的心裡,一直藏著這樣一個人,藏著一段未了的情緣。那個叫阿晚的姑娘,是誰?她為什麼離開了?又去了哪裡?
疑問像藤蔓一樣在心裡蔓延,陳月禾決定,一定要找出答案。
她帶著照片去了山下的鎮子,鎮子不大,隻有一條主街,兩旁是低矮的商鋪。她先去了鎮口的雜貨鋪,店主是個頭發花白的老人,據說在這裡開了幾十年的店。
陳月禾把照片遞過去,“大爺,您認識照片上的人嗎?”
老人戴上老花鏡,仔細看了半天,指著照片上的爺爺說:“這不是陳家的小子陳守義嗎?當年可是咱們鎮上最有文化的人,後來去山裡建了房子,天天待在山裡,大家都覺得他怪得很。”
“那您認識旁邊這位姑娘嗎?”
老人又看了看照片上的姑娘,眉頭皺了皺,思索了半天,“這個姑娘……看著有點眼熟,好像是當年跟著知青隊伍來的,叫什麼來著……晚丫頭?對,好像叫林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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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晚?”陳月禾心裡一動,“那您知道她後來去哪裡了嗎?”
“知青返城的時候就走了唄。”老人歎了口氣,“當年陳守義跟林晚好得很,大家都以為他們會結婚,沒想到林晚走了之後就再也沒回來。陳守義等了她好幾年,後來沒辦法,才聽了家裡的話,下山成了家。”
“那您知道她回哪個城市了嗎?”
老人搖了搖頭,“那時候的知青來自五湖四海,誰知道呢?聽說她走的時候,陳守義去送了,回來之後就把自己關在山裡,好久都沒出來。”
陳月禾謝過老人,心裡有了一絲線索。林晚,知青,返城。這幾個關鍵詞,成了她尋找答案的唯一方向。
回到山房,陳月禾坐在桂花樹下,看著那張老照片,心裡久久不能平靜。爺爺的一生,看似平淡,卻藏著這樣一段深情。他後來娶了奶奶,生了爸爸,一輩子勤勤懇懇,從未對人提起過林晚。但這座山房,這些信件,都默默訴說著他心底的牽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