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春後,山裡的霧氣總帶著濕漉漉的暖意。陳月禾在菜園裡補種秧苗時,遠遠望見山路上走來兩個身影,一老一少,步履蹣跚卻透著執著。走近了才看清,是位頭發花白的老爺子,由一個二十出頭的小夥子攙扶著,兩人衣角都沾著露水,顯然走了不少路。
“姑娘,這裡是望月山房嗎?”老爺子聲音沙啞,眼神卻緊緊盯著青灰色的瓦簷,帶著幾分試探與急切。
陳月禾擦了擦手上的泥土,點頭應道:“是啊,大爺,您是來歇腳的?”
老爺子搖頭,從隨身的布包裡掏出一個褪色的藍布帕子,層層打開,裡麵是一張泛黃的舊照片。照片上是三個年輕男子,站在望月山房的木門旁,中間那人正是年輕時的爺爺陳守義,眉眼清俊,身旁兩人一個高瘦,一個敦實,笑容爽朗。
“這是……”陳月禾心頭一動。
“中間是守義老弟,左邊是我,右邊是老周。”老爺子指著照片,眼眶漸漸泛紅,“我們是知青點的戰友,當年一起在山下插隊,後來他搬去山裡建了這房子,我們還常來喝酒聊天。一晃幾十年,老周走了,我也老了,總想著來看看這山房,看看守義老弟。”
陳月禾連忙把兩人請進院子,泡上熱茶。老爺子名叫趙建國,當年和爺爺、老周是知青點最要好的三人,後來返城後各自成家,漸漸斷了聯係。去年他整理舊物時翻出這張照片,輾轉打聽才知道陳守義已經過世,而望月山房被他的孫女打理成了民宿,便特意讓孫子趙陽陪著,千裡迢迢趕了過來。
“守義老弟當年可是我們知青點的才子,”趙建國捧著茶杯,望著院子裡的桂花樹,思緒飄回了半個世紀前,“他古文底子好,又懂草藥,當年我們誰要是生個小病,都是他上山采藥來治。後來他因為家庭成分問題沒能上大學,心裡難受,就自己在山裡建了這房子,說想圖個清靜。”
趙陽在一旁補充道:“我爺爺這幾年總念叨著知青點的日子,說最想念的就是陳爺爺和這望月山房。這次來,也是了卻他一樁心願。”
陳月禾聽得入了神,爺爺的信裡從未提起過知青時期的往事,她隻知道爺爺偏愛山林,卻不知這份偏愛背後還有這樣的緣由。她領著趙建國爺孫倆參觀山房,走到爺爺的書房時,趙建國停下腳步,目光在書櫃上流連。
“這書櫃還是當年的樣子,”他伸手輕輕撫摸著木質的紋路,“當年守義老弟就在這裡看書,我們來串門,他總給我們講古籍裡的故事,講山裡的花草樹木。有一次下雨,我們三個就在這屋裡喝酒,老周還說,以後退休了要一起來山裡住,陪著守義老弟。”
說到這裡,趙建國的聲音哽咽了:“可誰知道,返城後工作、家庭一堆事,就再也沒機會聚齊了。老周走的時候,還惦記著沒能再來看看守義,看看這山房。”
陳月禾從抽屜裡拿出爺爺留下的另一本日記,翻開泛黃的紙頁,裡麵夾著幾張知青點的舊照片,還有爺爺隨手畫的山房草圖。“趙大爺,這是我爺爺的日記,裡麵記了不少當年的事,您看看。”
趙建國接過日記,戴上老花鏡,逐字逐句地讀著,手指忍不住輕輕顫抖。日記裡,爺爺記錄了知青點的艱辛與歡樂,記錄了建造山房時的點點滴滴,也記錄了對林晚的思念。當讀到“與建國、老周痛飲,共話山居之願”時,趙建國再也忍不住,淚水順著臉頰滑落。
“都記著,他都記著啊,”趙建國抹了把眼淚,“當年我們說,等日子好了,就來山裡種種菜、喝喝酒,像年輕時一樣。可這一等,就是一輩子。”
趙陽悄悄遞給爺爺一張紙巾,低聲說:“爺爺,能來看一看,也挺好的。陳爺爺在天有靈,知道您來看他,肯定也高興。”
陳月禾看著眼前的老人,心裡滿是感慨。爺爺的一生,不僅有對林晚的深情,還有這樣真摯的戰友情。這些被歲月塵封的故事,就像山房裡的老物件,雖蒙著時光的塵埃,卻依舊散發著溫暖的光芒。
中午,陳月禾用菜園裡的蔬菜做了幾道家常菜,還有山裡采的野菌燉雞湯。趙建國嘗了一口雞湯,眼眶又紅了:“這味道,和當年守義老弟燉的一模一樣。當年我們在知青點,難得喝上一次雞湯,他總是把雞腿讓給我們,自己喝湯。”
飯桌上,趙建國滔滔不絕地講著知青時期的往事。他說,爺爺當年為了保護知青點的糧食,和偷糧的野豬對峙過;說爺爺教大家識彆草藥,避免了不少人誤食中毒;說爺爺雖然話不多,卻總是在大家最需要的時候伸出援手。
“守義老弟性子倔,認定的事就不會回頭,”趙建國回憶道,“當年他和林姑娘的事,我們都知道。林姑娘是城裡來的下放乾部子女,長得漂亮,性格也好,和守義老弟很般配。可後來林姑娘要返城,兩人約定好等政策鬆動了就見麵,誰知道……”
陳月禾輕聲把林晚的近況告訴了趙建國,說林晚現在過得很幸福,時常帶著家人來山房小住。趙建國聽了,欣慰地笑了:“好,好啊,守義老弟要是知道林姑娘過得好,肯定能安息了。當年他等不到林姑娘,心裡得多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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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陽光漸漸明媚,霧氣散去。趙建國讓趙陽扶著他,在山房周圍慢慢走動。他走到爺爺親手栽種的桂花樹下,抬頭望著枝繁葉茂的樹冠,仿佛看到了年輕時和陳守義、老周在樹下喝酒聊天的場景。
“當年這棵樹還沒這麼粗呢,”趙建國感慨道,“守義老弟說,等這棵樹開花了,就請我們來喝桂花酒。後來樹開花了,我們卻因為各種原因沒能來。現在想來,真是遺憾。”
陳月禾說:“趙大爺,今年秋天桂花開的時候,您再來吧,我給您釀桂花酒,咱們一起在樹下喝酒,就當是替我爺爺完成當年的約定。”
趙建國連連點頭:“好,好,我一定來。到時候,我再給你講講更多我和守義老弟的故事。”
臨走時,趙建國把那張舊照片送給了陳月禾:“姑娘,這張照片你留著吧,也算是個念想。以後有人問起守義老弟,你也能給他們看看,他當年是個多麼精神的小夥子。”
陳月禾接過照片,小心翼翼地收好:“趙大爺,您放心,我會好好保管的。您路上注意安全,我等著您秋天再來。”
看著趙建國爺孫倆的身影漸漸消失在山路儘頭,陳月禾心裡百感交集。爺爺的故事,又多了一段珍貴的篇章。這些跨越半個世紀的情誼,就像山間的溪水,雖曆經波折,卻依舊清澈綿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