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果山巔,時間仿佛凝固了。
兩位齊天大聖,隔著數步之遙,靜靜對峙。
飛瀑的水聲不知何時重新變得清晰,卻更反襯出此刻那種言語難以形容的奇異寂靜。
清風掠過花果山山巔,卷起細微的塵埃,拂過黃金鎖子甲,發出幾不可聞的沙沙聲。
此界的孫悟空,那雙剛剛睜開的、熔金般的火眼金睛,清晰地倒映著異界同類的身影。
他看著對方那副熟悉到骨子裡的形貌——那不加掩飾的桀驁,
那不加掩飾的桀驁,仿佛永遠燃燒著戰意的眼神,那挺直如標槍、仿佛能捅破天穹的脊梁,以及周身散發出的那種未經馴化、自由不羈的原始野性。
一時間,他竟不知該如何開口。
一股複雜難言的滋味,如同打翻的五味瓶,在他(或者說,融合後的新意識)的心頭彌漫開來。
那裡麵有恍如隔世的熟悉感,有見到“過去”自己的一絲親切,但更多的,是一種連他自己都未曾預料到的……感慨與悵惘。
他看到了。看到了五百年前那個無所畏懼、敢將天庭踩在腳下,堅信“皇帝輪流做,明年到我家”的自己。
那份純粹的、不摻任何雜質的反抗精神,如同未經雕琢的璞玉,耀眼而奪目。而反觀自身……
儘管已然歸來,戰意重燃,但靈魂深處,卻仿佛依舊殘留著靈山梵音的回響,烙印著成佛後必須遵循的某些“規矩”與“因果”。
那是一種無形的枷鎖,即使掙脫了緊箍咒,似乎也未能完全擺脫。
還是會像是一隻曾被馴服的猛獸,縱然野性複蘇,偶爾卻還會下意識地回想起被圈養的節奏。
這種感覺,讓他麵對這個代表著“純粹過去”的同類時,竟產生了一絲難以啟齒的……自慚形穢?
他有些沉默,千言萬語堵在喉嚨口,最終化作一聲無聲的歎息,熔金般的瞳孔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複雜光芒。
異界的孫悟空,何等人物?
他那雙金睛洞察秋毫,不僅能看穿變化,更能窺見人心深處的波瀾。
他立刻捕捉到了對方那瞬間的恍惚與眼底深藏的複雜情緒。
他嘴角那絲玩味的笑容擴大了些許,帶著幾分了然,幾分戲謔,率先打破了這令人窒息的沉默:
“嘿!怎麼?看見俺老孫這‘舊模樣’,愣神了?”
他聲音洪亮,帶著特有的、仿佛金石交擊的鏗鏘,
“瞧你這眼神,跟掉了魂似的。俺老孫可告訴你,俺可不會像你現在這副德行,心裡頭跟纏了裹腳布似的,扭扭捏捏!”
這話語如同驚雷,炸響在此界孫悟空的耳畔。
他身軀微微一震,隨即,臉上露出一抹帶著苦澀與釋然的笑容。
那笑容驅散了些許沉鬱,多了幾分真實的溫度。
他搖了搖頭,聲音比起異界孫悟空的洪亮,略顯低沉,卻帶著曆經滄桑後的沉澱:
“是啊……沒錯。”
他坦然承認,目光再次與對方碰撞,這一次,少了些許迷茫,多了清晰的感慨,
“隻是……隻是看到了以前的自己,心中甚是感慨。沒想到,俺老孫……也會有這樣的一天。”
他頓了頓,像是在對眼前的同類說,又像是在對自己低語,
“曾經踏碎淩霄,放肆桀驁,以為手中金箍棒便可掃清一切不平。”
“到頭來,卻發現自己也在不知不覺中,被套上了另一副無形的枷鎖。”
“成了佛,卻也……失了部分真我。”
“看到你,便如同照見了一麵失去已久的鏡子。”
異界孫悟空聞言,抱臂的雙手放下了一隻,隨意地擺了擺,語氣雖依舊不羈,卻少了幾分戲謔,多了幾分難以言喻的透徹:
“呔!什幺枷鎖不枷鎖,真我不真我!”
“俺老孫不懂你們這彎彎繞繞!”
“俺隻知道,無論在哪個天地,無論在何種境地,隻要心中那口氣不息,這身傲骨不折,你便還是你,齊天大聖便還是齊天大聖!”
他金睛灼灼地盯著此界的孫悟空,繼續道:
“你這世界的醃臢氣,俺雖未親身經曆,但也猜得到七八分。”
“靈山、天庭,哼,不過是一群披著光彩外衣,行齷齪之事的貨色!”
“你選擇成佛,或許在當時,已是你能為這花果山,為那些信你之眾生,尋到的最優之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