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淵哥,你……真的沒事了嗎?”林月終於問出這句話,眼睛裡有壓了很久的水光,“你剛才……我聽見你……像、像在燒。”
“沒事。”他看她一眼,語氣很穩,“後麵的幾天,我會隻在院裡曬曬太陽,偶爾咳兩聲。彆人問起——我能走動,但修為儘廢。記住了嗎?”
林月怔了怔,隨後用力點頭。她並不明白為什麼要這樣,但她信。她從小就知道,這個哥哥在最糟的時候反而最冷靜。
“還有,”他頓了一下,“把你買藥剩下的靈石收好。丹爐和雜物,都藏起來。今天晚上之後,彆一個人出門。”
“嗯。”她應得很輕,卻很快又抬頭,“淵哥,你接下來要做什麼?”
“活下去。”他想了想,又補了五個字,“然後,慢慢還回去。”
他沒有說“報仇”,因為那是結果,不是路。對他而言,路隻有一條:把每一個死局拆開,看見它背後的規律,再按規律反向切入,掀翻它。
他把目光投向桌上那碗被棄置的黑湯。凝血湯的氣味已經有點發酸,藥腳粗重,像一塊渾不擇人的泥塊,往經脈裡一塞就算完事。這不是藥,是枷鎖。
他忽然想起三長老扶須的樣子,想起大長老說“十塊靈石”的語氣,那語氣裡沒有惡意,隻有一本賬。他們不恨他,也不愛他。他們隻是不需要他。
他沒有時間沉溺在情緒裡。他需要可用的籌碼。
修為,他已重開根基,但靈氣還淺,短時間內不可硬碰。
資源,靈石要有穩定來源;他想到了那本殘破古籍裡的符籙篇,也想到了自己剛才在內視裡練就的“細致控製”。符師——這是條可以把“慧眼”直接變現的路。
隱蔽,他得有避鋒的手段。若能推演出一張收斂氣息、遮蓋靈波的符,至少能讓外人把他當作一個“普通人”。
演天珠,它需要魂力。魂力從何而來?除了自然增長,還需某種更純淨的供給。古籍有一處提到過“無垢魂晶”,隻是語焉不詳。這個詞在他腦中停了片刻,又被壓下。現在,不急。
他調息半個時辰,等三旋氣海運轉到不再有任何刺痛,才慢慢站起來。血色還未完全退去,但步伐已經穩了。
“淵哥,你歇著。我去做點吃的。”林月小聲說。她看起來比他還疲憊,眼角是紅的,衣袖上有一圈不小心抹上的藥漬。
“去吧。”他點頭,又叫住她,“小月。”
“嗯?”
“以後,見到林動那樣的人,不要硬頂,能繞就繞。你要做的,是不出現在他們的視線裡。”
林月“哦”了一聲,點頭得很重。那一瞬,她忽然覺得,哥哥看她的目光和以前不一樣了——更穩,也更冷。那不是對她的冷,是對這座院牆之外的世界的冷。
門扉掩上,屋裡隻剩下他一個人。
他坐到桌邊,摸出那本古籍。書頁發黃,邊角卷起。符籙篇有不少缺漏,但一階下品的幾道符文還算完整。“利金符”“輕身符”……他看著那些結構,心裡像有一隻看不見的手把它們拆散,再重新組合。慧眼在餘燼裡複燃,演天珠在識海裡吐出一縷微光,光落下去,複雜的線條忽然像被拉直了。
可做。
他把紙鋪開,試著以指為筆,在空白處勾出第一道線。指尖有微熱的靈流,那是他在新經脈裡撥起的絲線。線條略微顫了顫,下一瞬就穩住。他勾完第一筆,停一停,像在聽那條線的“回聲”。它很圓,說明靈流足;再落第二筆,角度就該更鋒利一點。
兩筆落定,他突然笑了。這比他想象的更順。
但他沒有繼續。他知道現在最該做的不是把符籙一口氣畫完,而是把身體再推穩一點,把外界的痕跡抹乾淨。他要把“恢複”的時間線拉長到彆人信得過的長度。
他起身,把凝血湯端到門外,倒進門前的枯土裡。藥水滲下去,留下一片暗色。他拿柴灰蓋上,踩了兩腳,碎灰混成泥,誰也看不出這裡曾經有藥。
夜風從巷口吹來,帶著藥園裡土壤的腥與葉片的涼。他站了會兒,忽然抬頭。屋簷下的風鈴輕輕一響。他沒看見任何人,卻在風聲裡分辨出了一線細微的腳步,極輕,極遠,很快又沒了。
有人來過。
他轉身回屋,把門闔緊。慢慢坐下,像什麼也沒發生。
“天道為棋,眾生為子。”他在心裡把這句話又念了一遍,隨後加上了自己的尾句:
棄子,不是被撿走就是被丟棄。想活,就得先學會自己落子。
窗外,夜色像一張被緩緩鋪開的紙。屋內,三旋氣海在無聲地轉,像一隻新做好的小鼓,節拍穩而長。林淵把手放在膝上,閉目,任那隻鼓在胸腔裡敲出下一步路的節律。
這一步,叫活著。
下一步,叫變強。
再下一步,叫還回去。
他沒有問“要多久”。他隻在意路徑與次序。因為他的道,不在力上,不在速上,而在看見與拆解:看見局,拆解局,再反手落子,叫它照著自己的節奏轉。
夜更深了。院牆外遠遠傳來犬吠,又被風刮散。林月端著簡單的粥進來時,他正平靜地收功。她沒有問任何關於修為的問題,隻把碗放下,輕聲說:“趁熱。”
他接過,低頭喝了一口。粥很清,入口是米與水的味道。他忽然覺得,這味道不壞。因為它告訴他——他活過來了。
他放下碗,抬頭,眼神清亮。那裡麵沒有波瀾,卻藏著一條向上的鋒線。
“從今天起,”他在心裡說,“我叫林淵。淵,逆流而上之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