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窗升起隔開兩個世界,防窺玻璃上映出江凜扭曲的倒影。
“他眼白纏滿血絲,睫毛卻凝著霜。”
江凜的冷笑被海風扯碎,“可當我捧著洗乾淨的圍巾在第三天去當初的階梯教室找他……”
回憶像凍傷的刀刃剮過神經——風雪夜的階梯教室空空蕩蕩,隻有裴硯忱西裝革履獨自坐在第一排。
羊絨圍巾被江凜小心翼翼展開在課桌上,織紋裡還凝著洗衣皂的冷香。
“他鋼筆尖在合同上洇出大團墨漬。”
江凜的冷笑混進浪濤聲,“看都沒看圍巾一眼,隻說:‘江凜,你永遠分不清什麼該扔,什麼該留’。”
靳勉挑眉:“罵您戀舊?”
“他眼睛又紅了。”
江凜望向黑沉沉的海平麵,“和當年雪夜裡一樣滴血似的紅,可這次眼睛裡結著冰。”
他模仿裴硯忱抽圍巾的動作——狠狠拽過去塞進公文包底層,拉鏈齒撕扯布料發出裂帛般的銳響,“後來我才懂,他真正想說的是:江凜,你連自己的身份都該扔掉。”
郵輪突然鳴笛,強光掃過江凜蒼白的臉。
靳勉清晰看見他西裝袖口在發抖,可聲音卻淬成堅冰:“所以我當著他的麵燒了圍巾。火焰吞掉羊絨那刻,他睫毛顫得像要哭……”
江凜猛地灌儘杯中殘酒,“……卻笑著拍我肩膀說:‘修車廠混混就該這麼乾脆。彆再來煩我!我看見你就覺得惡心’。”
“後來呢?”
靳勉攥緊欄杆的手滲出冷汗,壓低嗓音追問。
“後來?!沒有後來了!”
江凜指節狠掐杯腳,玻璃發出瀕裂的哀鳴:“他都這麼說了,我也是有自尊的,還要怎麼低三下四討他歡心?”
高腳杯猝然脫手砸向船船舷——
眼淚混著杯底殘酒墜入黑海,碎光被浪舌一卷即沒:“這五年,他見了那麼多姑娘,相了那麼多親……”
江凜嘶吼劈開鹹腥海風:“他有片刻想起過我?考慮過我嗎?!”
“那您不是都給裴總攪黃了嗎?”
靳勉用氣聲急補:“還有他和薑家小姐的婚禮……”
夜潮吞沒尾音,他又嘀咕半句,“喜歡就是喜歡,騙不了自己……”
話音未落卻被玻璃爆裂聲驚得後退:“否則您不會讓我一直關注裴總動向!”
風裹著酒氣撲上甲板:“這次也不會大老遠跑來找他……”
靳勉踢開腳邊玻璃碴,聲線壓進浪聲裡:“還提前救走秦少爺,就為了有理由見裴總。”
“是啊!我做的這一切都是因為喜歡他!連你都知道,他為什麼就不信呢?”
郵輪汽笛再次長鳴的瞬間,江凜猛地撐住欄杆。
浪沫濺上他左手腕骨——那裡還留著當年被扳手磨出的繭,在百達翡麗的冷光下像道頑固的疤。
“靳勉,我從沒想過拋棄他。”
字句從齒縫迸出,帶著淬火的硬度,“和江家割席的文件簽了十一份,律師函堆滿三個保險箱……”
他忽然轉身,背脊挺得像把未出鞘的刀。
月光潑在他肩頭,唯有風吹動額發時,靳勉瞥見他右眼閃過一星冰冷水光,未及墜落便被海風舔儘。
“可我身份爆出來那天……”
江凜的聲音突然飄在鹹腥空氣裡,像被子彈擊中的防彈玻璃,裂紋密布卻仍撐著不塌,“他摘下我送的對戒,戒指斷口滾落地板的聲音——比他罵我騙子時更疼。”
巨浪轟然撞上船船舷,靳勉在顛簸中聽見對方的哽咽混進浪聲:“我該怎麼辦讓他重新相信我?你教教我,好嗎?”
那聲音裹著鹹腥的海風,如同鏽蝕的鉤鎖鑿進艙門縫隙——
門內。
黑暗如瀝青般黏稠。
裴硯忱早已蘇醒。
後頸的悶擊餘威未消,隨脈搏撞擊顱骨。
模糊視線裡,水晶吊燈在艙頂搖晃,將冷光砸向花紋的床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