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大強剛邁過門檻的腳還沒踏實，就被這話驚得渾身一激靈，後脖頸子的汗毛都豎了起來，腿肚子一軟，虧得及時扶住了旁邊的門框，才沒摔在地上。
“大舅哥，你在那胡咧咧啥呀？外麵叫門俺是我閨女啊，準是青青回來了！”
王家老大原本還帶著幾分酒意的臉，一聽這話，像是被兜頭潑了盆冰水，瞬間清醒過來，急吼吼地嚷道：“啥？俺外甥女回來了？”
說完他那壯實的身子已經像陣風似的刮了出去，嘴裡還念叨著：“那還不趕緊過去開門！”
腳下的布鞋在院子的泥地上踩出“啪嗒啪嗒”的響，眨眼就到了大門口。
他這一嗓子嗓門實在太衝，聲音那麼洪亮，院子裡頓時起了騷動。
東廂房、西廂房的窗戶紙都透出了昏黃的光，緊接著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穿衣服的動靜，沒一會兒，二樓的欄杆處就扒滿了小腦袋。
都興奮地嚷嚷起來：“是青青姐姐！青青姐姐回來啦！”
大門“吱呀”一聲被拉開，蘇青剛踏上院子的台階，就見一個陌生漢子堵在門口。
這漢子身量極高，乍一看確實讓人心裡發怵。
蘇青下意識地往後縮了縮，警惕地開口：“你誰啊？在我家院子裡做什麼？”
王家老大見外甥女這模樣，倒覺得親切，咧嘴一笑，露出兩排有些發黃的牙，上前一步就想拉她的手，嘴裡說著：“丫頭，可算把你盼回來了……”
蘇青哪裡肯讓陌生人碰，身子猛地向後一撤，腳步退到了門檻外，眼神裡的防備更重了。
王家老大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臉上的笑容也凝固了，愣了愣，才有些尷尬地收回手，撓了撓後腦勺：“瞅瞅你這丫頭，咋這麼多年沒見，倒跟俺生分了？俺是你大舅啊，你媽是俺妹子！”
“大舅？”蘇青皺起眉，腦子裡飛快地轉著。
之前聽姐姐提過，親媽娘家是在比這村子更深的山溝裡，隻是他們家窮舅舅家那邊看不起他們，幾乎沒打過交道，她對這位“大舅”毫無印象。
她抬眼打量著院子裡，除了眼前這陌生的大舅，還有不少穿著粗布衣裳的男女老少，都好奇地望著她。
這院子裡的景象，比她離家時熱鬨了不止一倍。
大舅怎麼會在她家？而且看這架勢，似乎住了不少人？
蘇大強和王桂花快步湊到門口，兩人的目光在蘇青身上掃來掃去，見她都好好的呢。那揪緊的心才“撲通”一聲落回肚子裡。
蘇大強乾咳了一聲，聲音裡帶著幾分後怕：“你這丫頭，一出門就野了這麼多天，家裡頭飯也吃不安穩，覺也睡不踏實，可把人擔心壞了。”
王桂花臉上的褶子都笑開了，快步上前想去接蘇青背上的包，手還沒碰到包帶，就絮絮叨叨地說：“這黑天半夜的趕路，路上定是凍壞了。餓不餓？娘去灶房給你煮碗熱湯麵，打兩個雞蛋，暖暖身子。”說著就想攬著蘇青往屋裡走。
院子角落裡，一個裹著深藍色頭巾的老太太拄著拐杖慢慢挪過來，渾濁的眼睛先瞟了瞟院外停著的馬車，又落在蘇青身上，嘴角撇了撇，聲音卻提得老高，
“哎呦，這還是坐馬車回來的？青丫頭去省城晃了這麼些日子，回來總該給家裡帶些好東西吧？”
她顴骨高聳，嘴角向下撇著，眼神裡帶著幾分算計，瞧著就有些尖酸。
蘇青被她看得不舒服，皺了皺眉問：“這誰啊？”
王桂花剛要開口介紹，老太太已經拄著拐杖往前挪了兩步，一把抓住蘇青的手腕，那枯瘦的手指像鷹爪似的，捏得還挺緊：“你這丫頭，出去趟咋還糊塗了？俺是你外婆啊，你娘的親娘！”
“外婆？”蘇青愣了愣，使勁在腦子裡搜刮了一圈，還是沒半點印象，她掙了掙手腕沒掙開，隻好直愣愣地問。
“沒什麼印象。以前咋沒見你們來過家裡？”
這話一出口，老太太臉上的笑容瞬間僵住了，嘴角往下耷拉得更厲害，臉色也沉了下來，語氣裡帶著幾分不悅：“你這娃子，說話倒直愣愣的！那不是家裡頭忙嗎？地裡的活計、家裡的牲口，哪樣離得開人？這不一得空，就趕緊過來瞧瞧你們。”
她眼珠一轉，瞥見馬車的車廂，立刻揚聲朝不遠處的王家老大喊：“老大！沒瞧見你外甥女帶了東西回來？還不趕緊去把馬車裡的東西搬下來！”
“好嘞！”王家老大應得乾脆，轉身就大步朝著院外的馬車走去，那架勢像是生怕慢了一步，車廂裡的東西就能長翅膀飛了似的。
就在這時，隔壁的門“吱呀”一聲開了，蘇家老大媳婦扶著門框探出頭，身後還跟著蘇天海和蘇天福。
老大媳婦一看見蘇青，眼睛都亮了，臉上堆著近乎急切的笑，快步走過來，那模樣，比見了自家男人還熱絡。
“青青呀！可算是把你給盼回來了！”她一把攥住蘇青的另一隻手，力道不小，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蘇青被她這過分熱切的樣子弄得一愣，心裡隱隱覺得不對勁。
大伯娘向來不是這般外露的性子，瞧她眼下這紅著眼圈、語帶哽咽的模樣，怕是自己不在家的這些天，家裡頭真出了不少糟心事。
“大伯娘，”蘇青輕聲問道，“這天都黑透了，您咋還特意出來了？”
“俺在屋裡頭就聽見外麵吵吵嚷嚷的，心裡頭就琢磨著，準是你回來了！”
老大媳婦抹了把眼角，聲音壓得低了些，卻帶著說不儘的委屈，“果然是你！好青青呀，你要是再晚回來一步，咱蘇家……咱蘇家可就真沒了天了！”
她說著，眼角的餘光飛快地往老太太那邊瞟了一眼，那眼神裡藏著的怨懟和忌憚，明明白白的。
蘇青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隻見那老太太正斜著眼睛瞅著老大媳婦，嘴角撇著，一臉的不屑，仿佛老大媳婦說的都是些上不得台麵的廢話。
蘇青心裡頓時透亮了。
看來，這幾天家裡雞飛狗跳的，多半就是這位突然冒出來的“外婆”和大伯娘起了不少衝突，怕是沒少給大伯娘氣受。
她不動聲色地抽回手，輕輕拍了拍大伯娘的手背，低聲道：“大伯娘，先進屋再說吧，外麵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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