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櫻瞧他這模樣,沒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陳錦時頓時又瞪她,她彆開眼,沒搭理他。
眾人一時靜了,喝茶的喝茶,用點心的用點心。
園子裡隻剩陳錦時重重翻書的“唰唰”聲。
過了一會兒,陳濟川不知又想起什麼,朝沈櫻傾身過去,輕聲與她絮叨了一陣兒。
沈櫻聽得捂唇“咯咯”發笑,麵上小女兒神態儘顯。在她仰慕的人麵前,她一如既往的是這副模樣,笑容軟得似蜜。
儘管已在金陵生活三年,她仍然習慣把頭頂的頭發編成兩三縷辮子,串上紅瑪瑙和綠鬆石,彎在額前,繞到耳後。
陳錦時本是要瞪眼朝她問罪的,見她這副模樣,他略怔了怔,又感到失落,搞了半天,她隻有在他麵前才是個“母夜叉”,凶得要死。
他自顧自瞪了她幾眼,又垂下頭,翻書翻得更用力了。
“唰唰”聲誰都聽得見,沈櫻瞧了陳濟川一眼,示意他彆說話了。全家都配合“秀才老爺”安靜了下來。
陳濟川輕哼了一聲,心裡暗忖:這小子做出這麼個了不得的樣子,到時候要是考不上秀才,他定要把他的屁股打腫。
又過了會兒,陳興媳婦來稟:“沈姑娘,雲錦閣的掌櫃把定做的涼帽送來了。”
夏日裡容易貪涼,彆處還好,頭上卻不能受風。,沈櫻便給一家人都定做了夏日戴的涼帽。
“叫她拿過來吧,賞二錢銀子給她便是。”
五頂帽子用托盤呈上來,都用細竹篾編了胎,蒙著各色紗羅。陳濟川笑道:“還是你細心,年年都想著給家裡人做帽子。”
除了兩頂一看就是女式花色的布巾帽,一頂稍顯老氣花色的統巾帽以外,還剩下兩頂,兩兄弟一人一頂。
沈櫻瞥了一眼陳錦時,把視線挪到陳錦行身上。陳錦行與她對視,稍稍搖頭,努嘴往陳錦時那方點了點下巴。
沈櫻便又看向陳錦時,那人卻不抬頭,仿佛一心隻讀聖賢書,半點沒聽見周遭動靜。
她便叫了他兩聲。
“時哥兒,你看看你要哪個花色。”
陳錦時麵露煩躁,抬起臉,一臉不耐神情:“我讀書的時候你能不能彆打岔。”
十四歲少年特有的那種彆扭勁兒,瞧著又可氣又好笑。
沈櫻也不跟他生氣,指著兩個帽子道:“那這個給錦行,這個留給你。”
陳錦時定睛一看,兩頂帽子花色不同,一眼望去分了優劣。
他阿姆的眼光有時候真讓人頭疼,且不說這瓜皮帽他壓根不想戴,但也不能要個醜的。
沈櫻正要把自己認為稍稍難看一點的那個遞給陳錦行,陳錦時撂下筆:“不行,我要這個。”
沈櫻淡淡道:“不行,這個已經給錦行了,你隻能要另一個。”
陳錦行瞅了弟弟一眼,微笑著:“阿姆,讓弟弟先選吧,我都可以的。”
陳錦時瞪他:“用不著你充好人。”
說著,伸手拿了那個醜的,順手戴上,舊抹布一樣的顏色,阿姆還說叫什麼香雲紗,好看得很。
他把帽子戴上以後,又氣鼓鼓地埋頭看書去了。
沈櫻無奈,說是說,她做回來的帽子,陳錦時是第一個戴到頭上的。
陳錦行看著是對她順從恭敬,她從沒見他戴過她做回來的帽子。
她從前問他為什麼不戴,陳錦行隻說沒找著機會戴,之後一定戴,可始終沒戴。
陳錦時一邊說“阿姆你做得帽子真的好醜,好難看,我不好意思戴到學堂去,你可彆怪我”又一邊戴著帽子在她跟前晃來晃去。
她正暗自懷疑自己眼光是不是真的差,陳濟川見她神色,扯了扯她的手臂,拿起那頂更顯老氣的帽子戴上,哄她道:“你看本將軍戴這個,好不好看?
沈櫻注視他半晌,緩緩露出一言難儘的表情:“將軍,你老了。”
陳濟川雖然四十多歲了,仍是一個儒雅英挺的中年男子,相貌英俊,體格板正。
沈櫻一時說不上來是帽子醜,還是人醜。
陳濟川摸了摸鼻子,看向彆處:“飯來了,先吃飯吧。”
陳錦時晚上回房,把頭上的帽子摘下來一扔,還生著悶氣。
沈櫻總是這樣,每次都把更好的給陳錦行,更差的留給他。
他今日實在懶得爭辯,如她所願要了這一頂,改日天天戴到她跟前去晃悠,叫她自責!叫她後悔!叫她巴不得把他攬在懷裡哄:“時哥兒,是阿姆不對,早知隻有你才這麼愛惜,就把更好的那個留給你了,阿姆好後悔啊……”
想著想著,他抱著軟枕,幻想那是阿姆的胸脯,像小時候那樣,流著哈喇子入睡了。
第二天一早,他頂著這頂帽子去她麵前請安。
又是神采奕奕,挺直胸膛的模樣,渾身都在說:“阿姆,阿姆誇我,阿姆快誇我。”
沈櫻瞥了眼他頭上的帽子,微微笑了一下:“去上學吧,路上慢些。”
沒從她嘴裡聽到想聽的,陳錦時一把摘下帽子,歪著嘴沒好氣道:“阿姆,彆怪我心狠,去書院前,這帽子我得先摘下來,原因你也知道。”
沈櫻這才抬起頭來直視他,憋著笑道:“隨便你。”
她語氣冷淡,她總是這樣,讓陳錦時想在她麵前耍賴犯渾爭取些什麼時,總是無功而返。
他歎道:“若是阿姆把好的那個給了我,我肯定就戴著去上學了,讓所有同窗都看看。不像哥哥,給了他也從來不戴。”
沈櫻意識到有什麼不對,緩緩眨著眼道:“時哥兒,你頭上那個是最好最貴的呀,阿姆親自選的花色。”
陳錦時怔住:“阿姆覺得我這頂最好看?”
“是啊,怎麼了?你不喜歡嗎?”
沈櫻認真問著他,那神情叫他覺得,他再多說一句不喜歡,這女人會傷心的。
阿姆其實最疼他。
他脾氣軟下來:“阿姆,我喜歡。”
說著,咬牙把帽子戴在了頭上。
直到出了自家的門,快接近書院時,才把帽子摘下來。
哄她是哄她,自己的麵子是自己的麵子,不可混為一談。
他永遠記得她之前給他做的藍色勾連紋褲衩,在書院如廁時被同窗看到的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