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錦時不敢惹她,心裡又信她幾分,便鬆了手,任她去交涉。
待沈櫻弄清楚前因後果,陳錦時挺直了腰背,他相信他阿姆不會認為是他的錯。
沈櫻沉吟了片刻,當即決定向張先生賠禮。
“是陳錦時的……不是,我回去定會好好教導他。”
“阿姆——”
汪山長對沈櫻原有幾分敬重,這位雖不常給人看診,但醫術在金陵卻是排得上號的。
“既然沈姑娘都這麼說了,我們幾個老儒,也犯不著跟個學生計較。還望沈姑娘領他回去好生教導。陳錦時,好好與張先生道個歉,承認你錯了,此事就揭過。”
沈櫻悄然蹙起眉頭,這幾個老東西也真是,她願意稍稍退一步,替他道個歉,雙方把事情壓下來便是最好的,這老東西竟想讓陳錦時承認自己錯了,這隻怕不可能了。
如她所料,陳錦時會把事情會鬨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我沒錯!這學我不上了便是,跟他們沒什麼好說的。你,帶我回家!”
沈櫻聞言不動,她麵不改色地看著幾位老儒,要麼鬨大,陳錦時被黜退,張先生也高低要落個名聲受損;要麼雙方各退一步,她替陳錦時道歉,陳錦時不認錯。
陳錦時又拉了她兩把,他氣得要死,這蠢女人,他再也不理她了!
縱然他再氣,再旁人麵前,他也不會直呼她名,儘管磨著牙狠狠叫了好幾聲“沈櫻”,說出口的話仍是:“阿姆,走吧。”
眼前幾位並不打算退步,老學究的自尊心是極強的。
沈櫻又能怎麼辦呢,她太知道了,陳錦時絕不可能認錯的。
她在他的拖拽下,慢慢斂了眉眼,與他上了回家的馬車。
兩人在車廂裡對視無言,半晌,她斥道:“陳錦時,你到底知不知道被明道書院黜退意味著什麼?”
陳錦時心裡失落,望向窗外,沒所謂地聳聳肩:“沈櫻,我自己能考上。我答應你,二十歲之前站到金鑾殿上去,要是做不到,我下半輩子任你驅使,給你當奴才都行。”
沈櫻道:“我從來不是質疑你的本事。就算你考上了,做了進士,你可知道每三年就有兩三百人能中進士?有哪些能留京畿,哪些能進翰林院,又有哪些被下放到府縣?一輩子也不會被上麵的人再想起來。明道書院的學子遍天下,是金陵最好的書院,背上這麼個被黜退的臭名聲,你以為對你有什麼好處?”
陳錦時微微蹙眉,腦袋彆向另一頭。
“阿姆,我沒做錯什麼。”
他緊抿著唇,脖頸微微梗著,天生的強種,沈櫻從他的背影裡看出些委屈來。
她伸出手,搭在他的肩上。陳錦時沒有預料到她的觸碰,微微瑟縮了一下,眼底閃過一絲煩躁,想把她的手揮開,終究是舍不得。
是阿姆的安慰啊,她老說他長大了,再不同他親近,連她的房間都極少讓他進,她的床也不讓他上了。
她開口,反複道:“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你沒錯。”
張了張嘴,知道事已至此,多說無益,隻有把人領回去,學不上就不上了。
她不可能會去指責他的衝動無知,同樣的,她也不會對他的人生負責,隻是多少感到有些惋惜罷了。
“沒事了,陳錦時,回家吧。”
她撤回手,陳錦時感受到肩上一空。
她能感受到他還在暗暗地生著悶氣,在生她的氣。
她沒管他,兩人在狹窄的馬車車廂內晃晃悠悠。
他突然扭頭。
“沈櫻,不管誰對誰錯,你永遠隻能是我這邊的,因為你是我的……”
她每一次用這種無話可說的眼神定定看著他,都像是無形的鞭子一下下抽他。
他聲音漸漸熄了,這是她對他無聲的訓-誡,他一下子知道,不該再對她說什麼了。
事情到此為止。
陳濟川見兩人臉色一個比一個難看地回來,當即黑了臉:“陳錦時,你又闖什麼禍了?”
陳錦時沒搭理他,自顧自回了房。
陳濟川又望向沈櫻,蹙眉道:“早說你不該去,我去就行了,倒把你又氣了一場。”
沈櫻無奈歎了聲氣:“沒什麼,將軍,你沒去也是一件好事,不然我真擔心你這身板子遭不住。”
陳濟川臉色一變,麵露委屈:“都蘭,你怎這麼說我。”
她搖搖頭:“也不是什麼大事,你兒子被明道書院黜退了。”
“什麼?!”
她忽略了身後中氣十足的暴怒,她想,如果陳濟川要去揍陳錦時,她是不會攔的。
後院裡鬨了半宿,沈櫻懶得去管,心裡卻到底有些心疼他,索性蓋上被子早早睡了。
接下來幾日,陳錦時果然不是個省油的。他沒學可上了,倒把明道書院張先生的名聲攪臭了。他整日在外宣揚自己被退學的事,這非但不是醜事,反倒被傳成了“是非分明”的佳話,市井裡誇他“不畏強權”的人不少。
隻是,這人還跟她生著悶氣呢。
沈櫻知道,他氣她關鍵時候沒有堅定站在他這一頭。
要說後悔嗎,倒真有幾分。早知道事情最終還是鬨成這樣,她何苦對那汪山長賠禮呢。
她暗暗發了個誓,要是再管他的事,她就狠狠扇他兩巴掌。
好在陳錦時沒氣多久。過了兩日,他笑嗬嗬地回來,湊到她跟前:“阿姆,有個好消息要告訴你。”
沈櫻正翻看著蘇蘭舟替她打聽的鋪子消息,頭也沒抬:“什麼事?說。”
陳錦時端起她麵前的茶杯,牛飲而儘,在外麵奔波了一日,渴死他了,以至於他完全忽視了沈櫻那雙波濤洶湧的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