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要談起將軍的事,她臉上就從沒有什麼開懷的臉色,誰都能看出她的沮喪。
謝清樾抬手虛放在她肩上,歎了聲氣,終究是把手拿開了。
這不合禮節。
沈櫻目送他快步離開,眼底露出愈發失落的神情,她隻怕是最不舍將軍之人了。
陳錦時背抵在房門後麵,看著她悵然若失,看著她傷心欲絕,看著她望著藥碗發呆。
又想起那謝清樾的舉動,他一拳砸在門板上,清脆一聲門板響,沈櫻驚得回頭,哪裡還有什麼人的身影。
他的失落心情比她更甚,他壓抑了許久,從馬廄牽了匹馬,飛奔著往城郊而去。
旺兒追了兩步沒能追上:“二少爺,你這是往哪兒去啊!”
“二少爺等等我,你身上忘帶藥了!”
“沈姑娘不許你這陣子亂跑,你忘啦!”
旺兒跑得氣喘籲籲追了半條街,陳錦時跟沒聽到似的,好似就聽見最後一句,回身朝他喊了一聲:“我不是十歲了,她管不著我!”
旺兒累得蹲下,陳錦時騎馬的動作利落,衣擺被風高高揚起,背影很快在煙塵裡拉長,人與馬成了一道利落的線。
得,聽他這麼說,旺兒回去都不敢往沈櫻跟前告狀去。
陳錦時騎馬一路到了城郊演武場,軍營裡遍地是整齊的呼喝聲。
他翻身下馬,兩腳往地上一跺,高喊道:“黑鐵呢?”
稍遠些的帳篷區,走出來幾個相熟的小軍官。
“陳二爺,你怎的這會兒來了?”
“我找黑鐵決戰。”
幾人麵麵相覷,又道:“這可不巧,黑鐵昨兒剛被調去陵縣剿匪了。”
再看陳二爺一張陰氣沉沉的臉,幾人沉默了一會兒,便邀他進屋吃肉。
陳錦時垂下眼,遮住眼底翻湧著的抵擋不住的戾氣:“不用了。”
他轉身往演武場中央走,情緒像悶在鞘裡的刀,隨手抄起杆長槍,憑著一股蠻力往前猛刺。
汗水很快浸濕了他的衣衫,他隻一味地揮槍、劈砍、突刺,動作越來越快,越來越猛,每一次發力都帶著咬牙的狠勁,仿佛要將心裡的所有壓抑、鬱氣全都灌注進去。
木靶被洞穿得千瘡百孔,斷裂的木片飛濺開來,在他手背上劃了道輕巧的小口子,他卻渾然不顧。
在軍營裡的好友趙德勝勸他:“陳錦時,你這是怎麼了?有話好好說,彆拿靶子出氣。”
又有人起哄道:“陳二爺,你力氣大彆浪費在這兒,上戰場殺敵去啊。”
“可不能,人家現在是秀才老爺了,正兒八經的讀書人,金貴著呢,戰場這種地方可不適合他。”
所有人都知道,陳錦時經不住激,這麼激上幾句他說不定真要提槍上陣去證明自己不是孬的。
可惜陳錦時早已不是從前的陳錦時了,他很冷靜,儘管他現在扔下長槍赤手空拳地把靶子砸得稀爛。
直到呼吸越來越難,胸腔收縮得越來越緊。
先是喉嚨裡湧上一陣癢意,喘症上來了,胸口像被一隻無形的手攥緊。
趙德勝嗬斥道:“你們幾個彆說風涼話了,陳錦時又發病了,趕緊上去把他扯下來。”
他喉嚨裡一邊發出“嘶嘶”的聲響,一邊落拳落得更狠,揮拳的動作沒半分遲疑,脊背因喘息而劇烈起伏。
“陳錦時!快停下!”
他置若罔聞,直到再也吸不上來一絲空氣。
閉上眼的一瞬,他想,就算他不上戰場,力氣也沒有白出。
他現在會被人送到她跟前去,而她一定會把她的所有目光、注視,重新落到他身上。
如果是在戰場上,他就再也見不到她了,他又不傻。
陳錦時再次睜眼時,意識尚且混沌著。
鼻尖先於眼睛蘇醒——那是淡淡的,像曬乾的青草與混著羊奶的香,溫溫柔柔地裹著他,被子是曬過太陽的。
他動了動手指,觸到的是柔軟的棉綢,身下床鋪的觸感令他感到十分安穩,已經是黑夜了。
他睜開眼,呼吸平順,側過身,鼻尖埋進枕頭裡,氣味更加清晰了。
他嗅了一會兒,看她背著身子坐在床邊,窸窸窣窣地挪動臀,然後轉過身來。
見他醒了,她的臉色從擔憂一瞬變成了嚴肅。
他心裡很靜,他準備迎接她的責備,他能聞見空氣裡浮動著的她的氣味。
他終於,又一次,睡上了她的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