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過寒露,馬車裡已經燃起炭爐。
絲絲煙霧遊動在青年蒼白的病容上,許是方才外頭吹了風,禁不住寒的緣故。他眉尖微蹙,發烏如瀑,愈發脆弱如薄玉,有種一觸及碎的美感。
辭盈大氣都不敢喘一下。
生怕對方見到自己又心口發堵。
這副做賊心虛般的模樣,江聿全看在眼裡。他對待人其實沒有多少耐性,與辭盈的性格更是大相庭徑。
她總是不安的、小心的。
當初年歲見長不得已分彆,妹妹被送去老夫人身邊,一切怨不了她。換成旁人,江聿未必有這樣的包容。
可他們是兄妹。
正因兄妹,所有的退讓和心軟都變得順理成章,似乎連長成軟肋逆鱗也理所應當。所以不論對方再怎麼力不能支,哪怕不識好歹,背向而行。
作為彼此在世間唯一的羈絆,他都自甘彎下腰低下頭。
為她沉謀重慮,搭橋鋪路。
再道一句恨鐵不成鋼。
這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執念代替血緣,成為連接兩人關係的命繩和看不見的臍帶,就纏在他的脖頸上,離遠了便會收束。
勒痕儘顯。
江聿閉了閉眼,深感命中債。想起她不顧自身安危,冒險救謝凜川一事……還是於沉寂中出聲。
“就這般在意他?”
在意到連自己的性命都不要了。
從前那些風月話本中,情深似海感人肺腑的故事,他隻覺愚蠢。如今放到辭盈身上,更是無端刺撓。
既氣她不愛惜自己,又惱她餘情未了。
辭盈欲辯白,車窗就被人輕叩三下,鳴泉的聲音從外頭傳進。
“郎君,方才眉娘那邊遣人送了套乾淨衣物過來,說是給女郎的。”
布莊是母親留下的。
眉娘也是她救的苦命人。
許是考慮到江聿馬車上不會備女子裙裳,怕她著了風寒,才特地囑咐這一趟。
送來的時下最風靡的間色裙,飾帶層層疊疊,翩躚欲飛。
寧氏的嫁妝鋪子這麼多年,都交在江聿手中打理,從不需要她操心。指尖輕劃過精致的忍冬紋,辭盈暗想。
自己的軟弱大抵有一半是女誡壓出來,而另一半是兄長慣的。
“阿兄,那些鋪子……還能挪出多少現用的錢?”
她還記得趙靈芸所托之事。
江聿靜看了她半晌,“那是你的嫁妝。”
從嫁衣到棺材,生死皆為她安排妥當,無需仰仗他人。
“可我想幫一個人。”
…
“殿下,人已經查到了。”
鹿皮靴落地沒發出半點聲響。
青驪進來時,窗下的榮安公主正好將最後一枚白子撿入棋盒。
“布莊那邊攔的一夥門客,是亓東王氏的勢力。”
她解下佩劍,跽坐於榻,“王羅兩虎相爭,鬥得如火如荼,怎麼會盯上解氏這樣的無名小卒?”
這些大大小小的勢力如雨後春筍,解氏就是其中一支。
但專門從亓東千裡迢迢追殺到雲州,怎麼看都有些大材小用。
“無利不起早。”
小爐茶水已沸,榮安公主斂眸將一隻青底瓷盞推到對方麵前,“解家自入主陵州,勢如破竹,王氏此番也算未雨綢繆。”
總結下來就是沒有一盞省油的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