島上沒有高大的樓闕,隻有亭台和走廊,八麵透風,吳嬪環顧了一圈:“聽說晌午大宴散場後,楊美人特地令人去將幻術班子留下了,怎麼竟沒在島上看到他們?我還想看個新鮮呢。”
自從吳嬪與楊美人在請安時拌了次嘴之後,兩人就一直不對付,偏偏楊美人又養了幾日傷,吳嬪想挑刺也找不到人。明眼人都看的出來吳嬪就指著今日的小宴呢。
不過,一個是在陛下那兒排不上名字的老人,一個則是一進宮就嶄露頭角、很可能會成為來日勁敵的新秀,她們當然更願意和吳嬪同仇敵愾。
就有人接腔道:“許是要等會兒開了宴再上島準備吧,倒教我們這些做主子的等他們了。”
趙才人眼看眾人對楊美人不滿,當即道:“好好的節日,咱們總不能等這個等那個的,還是趕緊開宴罷,皇後娘娘,您說呢?”
錦玉把皇後多飲了兩口的引子重新倒滿了,借機小聲道:“這個趙才人……”
皇後亦早已不悅,隻是注意力多放在鮮有會麵的明昭儀身上的緣故,才沒第一時間發作。幾時輪到彆人來教她做事了?
這會兒被錦玉一提醒,便把眼色落去了立起來的趙氏身上:“人都還沒到齊呢,急什麼。”
皇後當然不是真的想等,可如果不等人來就開宴,那遲到就不是一樁可計較的大事了。耽誤的越久,才越顯出遲到之人的不通禮數,才越能引起等的不耐之人的怨憤。
趙才人的笑瞬時凍在了臉上,啞然坐了回去:“是……”
其實滿座粉黛,隻獨缺珍婕妤了。
鄭修儀見狀,欲給表妹打圓場,看向坐在旁邊的明昭儀,另起話頭:“今日昭儀怎麼不把大皇子一同帶來?”
明昭儀素不愛胭脂紅妝,今日頭上亦隻簪了一支赤金的扁簪,長眉入鬢,深目高鼻,貴豔英氣:“關雎宮裡自有乳母宮人照顧他,我放心。”
楊美人見鄭修儀隻笑了笑,似不打算再接昭儀的話,便插話道:“說來妾還準備了給奶娃娃吃的小奶糕、蘑菇奶湯呢,小孩子應當會喜歡吃這些罷?”
她半是撒嬌地對明昭儀道:“難道咱們這宴上的人不能教昭儀娘娘放心?娘娘這樣藏著寶貝不願給大家瞧,可是小氣了。大皇子玉雪可愛,福澤深厚,咱們也好跟著沾沾喜氣呀!”
吳嬪不冷不熱地道:“楊美人和昭儀同在一宮,真要儘心意,什麼時候不能儘?難道還怕昭儀將你拒之門外?”
明昭儀和楊美人卻都沒搭理她。
吳嬪說完才反應過來這話倒更像中傷了昭儀。她覷了眼明昭儀目下無塵般的冷傲神情,用指尖捂了捂嘴,怯怯道:“妾失言了。”
吳嬪不像趙才人,有個位高權重的表姐給她兜著底,就隻能自個兒掩過這尷尬。
張著忙碌的眼睛四下巡看了一番,故作驚歎:“今年太液池上的水浮蓮怎麼還沒清乾淨,前些天分明是有看見宮人在清理?”
水浮蓮便是水葫蘆,隻是素日大家不常叫這個拗口的名字。吳嬪呢,怕彆人說自己見識淺薄、言語粗鄙,好容易知道個文雅生僻的稱呼,反倒逮著不肯輕放了。
平日常駐在神來島上、負責清掃維護的小宦官今日亦在席間伺候,清理太液池原是他同鄉在做的差事。此時因怕主子們誤會是當差的人不儘心,他便大著膽子仗義上前,叩首道:“主子們容稟。”
皇後當然不會這些東西上心,隨口道:“講。”
“水葫蘆長勢快,原本到了季節,奴才們都是兩日就清理一次的。但前幾日陛下有令,說是今歲的不必除儘,奴才們這才將剩下的留下了。”
吳嬪局促笑道:“怎麼突然又要留著了,往年不都是除乾淨的……”
小太監換了個方向行跪禮,朝著吳嬪道:“主子有所不知,這水葫蘆本是益草,實有清淨湖水之用,還能讓池子裡的魚少生些病。”
趙才人總覺得這東西她在哪兒見過,愣是沒想起來。
等了這麼些功夫,宮嬪間到底怨聲漸起。
薛嬪見皇後一副死等珍婕妤到場才準正式開宴的架勢,趁著明昭儀不注意,小聲吩咐身邊宮人:“派人去催催珍姐姐。”
太極殿。
珍婕妤素□□美,今日化了個精細的珍珠妝,因此沒顧上時辰。
“陛下,你可得幫臣妾呀,臣妾若就這樣一個人去了,那便是坐實了讓各位妹妹因我一人好等的壞名聲,倒成了恃寵生嬌的罪人。可陛下若答應與臣妾同去,那臣妾就是把陛下請去宴上的大功臣,非但無過,反而有功!”
“算盤打的不錯。”皇帝淡淡道,眉目無動,繼續看折子。
珍婕妤存了心不肯讓他安安生生看下去,站在他身側,捉抱起人的胳膊晃了晃:“陛下,你去不去嘛?”
蕭放油鹽不進地從她懷中抽出手:“愛妃這是求人的態度?”
珍婕妤雖愛在他麵前撒嬌賣癡,實則最清楚當今的這位陛下是個絕無動搖的性子,他若不肯便是真的不肯,心內不由氣餒。
她很有分寸地收住了今次的嬌纏爛打,退開一步:“那臣妾自己去便是了。哼,臣妾隻是想陛下也去散散心、抒抒懷,有人卻不領情!”
蕭放不禁失笑。
卻在這時,他放下手中奏本,倏然起身。
珍婕妤見狀,渾然不明所以,愣神之間,便見其人已颯然拔步向外。
珍婕妤忙跟了出去,這才發現自己進來這麼會兒,外頭早已備好了帝王的儀仗。
原來皇帝早已被她心軟說動,油然生出一陣歡喜,嬌嗔道:“陛下又捉弄妾!”
*
帝王攜著珍婕妤登島的時候,島上剛巧開宴不久。
皇後起初也沒想到珍婕妤竟這般拖延。再拖下去,天都要擦黑了,她便十分賢明地順從眾意,沒教嬪妃們在暑天裡、空坐著挨餓的憤懣波及到自己身上。
可當一葉姍姍來遲的扁舟從太液池上漂泛而近時,皇後、眾嬪妃們當即看見了那舟上載著的並非珍婕妤一人。竟還有另一人,傲立舟頭、緩帶當風,踏浪而來。
“快看,那是不是陛下?”
“不是說陛下不會來麼,害我都未曾好好裝扮!”
眾人無不喜出望外。
而就在片刻之前,太液池的另一處岸口,亦有一隻約莫半丈寬的窄舟等在湖邊。
青簪上了小舟後,這隻小舟唯載了她一個人就又起航,它蕩蕩悠悠、而又堅定不移地朝著另外一座比神來島更深處、更小的島嶼駛去。
太液池上有三島,神來、仙居、瀛洲,神來靠近內朝,仙居靠近外朝,瀛洲則在最東。
青簪在小舟上穩穩坐了下來,喚那舟子:“公公。”
那人卻好像知道她要問什麼一般,回頭道:“陛下隻說讓姑娘去領賞,至於賞什麼,咱們也不敢問呐。”
許是這隻小舟輕裝出發,速度就快了些,不知怎的,竟在湖上與帝王和珍婕妤同乘的扁舟追平了,遙遙並行了一段,然後才分向而去。青簪率先看到了那二人,怕人也看見自己,便有意轉過身子,背朝著他們。
蕭放目有所得,緩緩勾起唇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