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看來,人類之所以有了如今的成就,便是因為人類弱小而偉大,因人類敬畏死亡,因人類敬畏世界。”
他把目光從璀璨的星河中轉移到苗水生臉上,再次問出了之前的那個問題。
“那麼,苗先生,你所言人類之出路,其代價是什麼?”
苗水生臉色難看,他受命而來,今天必定要談出一個結果來,如今威廉·馬斯特不僅掌握著STR56空間站剩餘部分的軍備,還掌握著網絡和服務器中殘存大多數科技的使用權,他必須得到威廉·馬斯特的支持,才能完成蒼耳交代給他的命令。
蒼耳在讓他來的時候再三交代過關於威廉·馬斯特的事,並強調了對方的與眾不同。
苗水生清晰的記得,蒼耳當時是這麼說的:
‘威廉·馬斯特是這麼一個人:
你所看到和所學到的一切關於超凡側社會規則的概念,都是由一些學者從現實世界中的各種超凡現象中總結出來的,是把【具體的事物】總結歸納成了【抽象的概念】。
你學起來很麻煩,甚至看到大多數抽象的概念時候都不明所以,因為你是平庸的,即便擁有了超凡的肉身,也無法擁有超凡的靈魂。
這世上有極少數天才,能夠通過前人對世界各種物質和精神活動——超凡和凡俗的,進行總體的高維抽象和概括,並在看到這些概括的同時,就能夠直接通過這些概念,映射到這些概念對現實應用的理解。
——威廉·馬斯特就是這樣的人。
他是個高傲的人——也或者說是個傲慢的人,他的傲慢讓他從來都不說謊話,所以,當他說出要個確定的概念時,那概念便是正確且客觀存在的,你不應和他產生任何爭執,因為他總是對的。’
既然如此,便攤牌吧。
他張開嘴,想要把“讓細胞自身加入代謝原料”的後果說出來,話到了嘴邊,竟然變成了蒼耳的聲音:
“是人類如今所擁有的一切,馬斯特先生——我所言人類之出路,是拿人類如今所擁有的一切為代價。”
威廉·馬斯特聽著這回答,臉上逐漸有厲色浮現出來。
“苗應初,看起來我當初沒殺掉你是一個錯誤,看看你製造出來了什麼?一個毀滅人類根基的怪物!”
苗水生不知道威廉·馬斯特為什麼這麼說,也不知道蒼耳為什麼能控製他的身體,更不知道威廉·馬斯特為什麼稱他為“怪物”。
他僅僅是夾雜在兩位大人物中間持續煎熬著。
“從未被驗證過的道路並非一定是錯誤的,您判斷我所選擇道路正確與否的依據亦不能僅僅隻從您所獲得的視野中來。”
“而現在,馬斯特先生,我需要你讓一讓。”
不帶有任何商量的語氣,僅僅是所掌握一切力量之間的對抗。
威廉·馬斯特眼神僵硬起來,他意識到了對方說出這句話的底氣。
於是他站起身來,向外走去。
艙門被打開了,門外站著密密麻麻的人——包括警衛和他曾經的員工們——那些人的眼神和苗水生一般平靜——不如說他們的眼神和苗水生一模一樣。
威廉·馬斯特穿過人群,他雖然身材高大,但此時此刻卻略顯佝僂。
他穿過人群——他穿過每一個被同化成為了苗水生“族群”的人,來到走廊儘頭。
他看到了一個本該早已死去的人,他曾親眼看著那人被裝入靈柩,封上了十三根聖釘,灌入了十三支聖水,用十三位神明的生命加以封印。
現在,本該死的不能再死的人重新睜開眼睛,站在他麵前。
龜裂晦暗的皮膚滿溢著死亡的氣息,而龜裂皮膚之下散發著的幽綠色聖光則代表著此人異常的生命力。
他來到那人麵前,微微躬身,十分謙卑:
“大人,您怎麼起來了。”
身材並不高大的男人看著他,語氣和煦如同平凡的鄰家長輩:
“還有些事情放心不下。”
是“放心不下”,而不是“被逼無奈”。
威廉·馬斯特沉重的心情稍微輕鬆了些,腦袋更低了一點:
“此時蘇醒,實在不是明智之舉。”
男人聲音很輕,但能讓人聽的十分清晰,他和煦的語氣和渾身的死氣顯得格格不入:
“離開吧,馬斯特,我如今身不由己。”
我如今身不由己,恐怕會對你出手。
威廉·馬斯特再次躬身行禮,而後進入電梯之內,離開了STR56空間城市頂層。
……
……
此時此刻。
亞楠市北方結冰海域。
尼德·羅德迪和他的學生們運氣還算不錯,他們在離開亞楠市的過程中並沒有受到任何攻擊,幸存下來的人們並不像他們想象中那麼不容易相處,他們甚至拿食物和另一支幸存者小隊交換了一台閒置的小型雪地車機車。
真是不可思議。
被凍得發抖的尼德·羅德迪心想,人沒有自己想象中那麼好,但也或許沒自己想象中那麼壞。
他們和另一支幸存者小隊交換信息,說要前往北方的“天空之城”時,得到了對方的勸阻,對方告訴他們,他們在昨天晚上淩晨之後短暫接收到的無線電信號中得到了一個確切的消息——
帝國政府依然存在,隻是暫時漂泊在雲層之內,帝國依然會庇護它的子民,前提是人們必須在某個時間點趕向某個坐標——帝國的救援艦船會在亞楠市南邊作為前物聯中心的某個城市進行短暫的停留,屆時幸存者們可以得到被救助的機會。
對方保留了當時無線電的錄音,因此這番信息很有說服力。
於是,致命的分歧產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