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鵲自來熟一般坐在陳宴身邊,用說悄悄話的音調對陳宴說道:
“你這一次玩的太大,把自己玩壞了。
在這一次暴亂之前,你本來沒這麼慘的,那麼多人都成了你的供養,隻要天啟彆來得太厲害,你依靠著那些人,怎麼也得健康的活個千八百年沒問題……就算是拆零件,也夠你活個百八十年的!”
喜鵲換上了一副期待的表情,似乎竟然是想要等待陷入假死狀態的陳宴予以回應。
陳宴當然不可能給他回應,於是他在短暫的等待之後表現出了一副十分委屈的表情。
如小孩子一般的委屈很快變成了憤怒,而這可笑的憤怒並不攜帶任何惡意,而僅僅是“賭氣”罷了。
“陳宴啊,你可真是不講情麵,我幫了你這麼多……”
他扳著手指頭,撇著嘴,一個一個的算著:
“我救活了陳妍,幾乎把爆炸案事件中的所有幸存者都救活了過來,我幫助你們建立了新的醫療室,給了你們最先進的醫療係統,甚至還為你們找來了幾位主治醫師!”
他嘟嘟囔囔:
“那幾位主治醫師先前可是跟著我做生意的,是我的兒徒,親自上手的手術不知道有幾千台,他們可比機械蜂巢的大多數醫生強得多,我原本是要帶他們一起前往星鏈的,誰知道竟然被你小子撿了便宜……”
“你連個謝謝不說也就罷了,哼哼……”
他眼神忽然一亮,像是想到了什麼,嘿嘿笑起來。
他純真如孩童般的笑聲回響在空蕩蕩的、純白色的病房中,讓被風吹動的窗簾平添了幾分蒼白的恐怖:
“你啊,你明明可以多活那麼千八百年,隻有天啟能收了你的性命,可你非要壓製那些力量……
作為唯一一個在天啟之前完成滅世的強者,南無量子糾纏佛從未對他的力量設計過【歸還】的渠道,你強行將那些力量壓製,讓被轉化者恢複原狀,甚至想要讓他們將力量歸還給你……
怎麼可能成功呢?那力量生來就是為了轉化和侵蝕,這一過程……這一進化,被南無量子糾纏佛親手操刀,將整個世界作為模擬器,全部生命作為變量,演變完善進化了幾千年,怎麼可能被你輕易轉變呢?”
他說到這裡的時候,語氣裡已經有了悲傷,雙眼落淚低聲哭泣,那悲慘的表情看起來完全不像是惺惺作態。
他哭泣了半晌,忽然想起來了什麼,臉上的悲傷變臉一般消失了,掛著淚痕的臉上浮現出譏笑:
“你做了那麼多壞事,利用人殺了那麼多的人,你以為給自己裝個冠冕堂皇的理由就能夠沒有心理負擔了?
不會的,陳宴,那些人啊,那些無辜者,在這場暴亂中被牽連者,他們的的確確就是你殺的,你並非你想象中那般光明偉正,和任何人相比,你都是個真真正正的屠夫!”
喜鵲呼哧呼哧的笑著:
“你是屠夫,那些人也不是什麼好人,即便是那些看上去【人畜無害】的富家小姐,也的的確確享受到了他們父輩通過不良手段得到的資源。
她們享受的資源是從人們手裡奪回來的,按照你的說法,她們享受到了不當的利益所得,就必須為她們所得到和享受到的不當利益付出代價。
我同意你的說法,因為我並不是她們的利益共同體。”
喜鵲眼神混亂,在訴說這一席話的時候,他那漂亮的藍色瞳孔竟然開始在晶狀體中分散了,看起來就像是某種單細胞生物的有絲分裂,藍色瞳孔從一個變成兩個,再從兩個擠滿整個晶狀體。
“我想要幫助你,是因為我在冥冥中看到了一些東西……”
喜鵲指著自己的眼睛:
“這些瞳孔,隻有一顆是我的。
在一次偶然的手術中,我感染了某個亞人的血,於是我的眼睛發生了變異,我開始看到一些平常看不到的東西,那些東西讓我很恐慌,日夜折磨著我,於是我開始尋找不再看到那些東西的辦法。
我很快就發現,隻要通過其他人的瞳孔去注視這個世界,我就不會再看到那些令我恐慌的東西。
這是為什麼呢?”
喜鵲似乎很難保持正常的精神狀態,當他精神狀態混亂時,說話的邏輯也混亂起來。
“凡事都有一個為什麼,有些為什麼能夠被直接解答,有些為什麼會引出新的為什麼。
我遇到的情況,是第二種。
亞人的血讓我的眼睛發生了變異,這是毋庸置疑的,隻是變異的情況和之前任何一種都不一樣。
我通過這隻眼睛去觀察這個世界時,一切的一切都變成了0和1組成的字符串。
我很恐慌,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直到很多年後,計算機開始普及的現在,我才知道那東西叫二進製程序語言。
人的眼睛,怎麼能看到身邊的事物變成了二進製的程序語言呢?
我認為我已經不是人了,至少我的眼睛已經不再是人的眼睛了,而這樣的進化——如此未被記載在史書中的進化,是偶然,但更符合一個定義。”
喜鵲的語氣暴露出他並不確定的內心:
“BUG。”
“我的進化,是世界運行發生錯誤而出現的BUG。”
“有可能……我,喜鵲,我的一切屬性作為【變量集A】,那個亞人的血中的一切屬性作為【變量集B】。
對正常的世界而言,當【變量集B】進入【變量集A】之後,兩個集合之中的變量產生相互作用,變或是不變,產生的新事物,即【變量集C】,就是新的喜鵲,也即現在的我。
但現在的情況和正常不一樣,顯然兩個集合之間的變量產生相互作用的這一過程失敗了,我並未如正常變異一般僅僅表達出正常的生物性狀。
兩個變量集相互結合,生成新變量的過程中,有一些變量在結合之後發生了運行錯誤。
那是……那是這個世界的錯誤。
於是,我的整個視界都變成了無窮無儘的0和1。
那是我人生中最痛苦的幾年,我嘗試了很多辦法來避免這個問題,都沒有任何進展。
在那幾年,我看到的一些……奇怪的東西,也越來越多,那些東西……也就是超凡者們所說的【未知的知識】,是我根本無法理解的,很多人在我耳邊說話,也有很多人將一些我根本無法理解的東西拿到我的麵前。
我的精神很快出了問題,我甚至被關進了精神病院,每天吃著大量藥片……
但於事無補。
我依舊瘋癲著。”
他的語調發生了輕微的變化,那變化的幅度讓人很難相信他曾經徹底墮入瘋癲。
“後來,一個十分偶然的機會,我和一個精神病人發生了衝突,我在更加偶然的情況下吃掉了他的眼睛。
我仍然記得那天晚上,鐵柵欄外麵停了一隻烏鴉,烏鴉血紅色的眼睛在鐵柵欄外麵盯著我,仿佛在給予我某種……啟蒙。”
【啟蒙】,這是喜鵲能想到的唯一解釋。
“或者說是頓悟,也可以說是其他什麼……總之我得到了屬於我的啟蒙,我擁有了對抗運行出錯的辦法——
我將另一隻未被吃下的眼睛變成了我的一部分。
於是,終於,我再次擁有了正常的視野。”
他坐在陳宴的病床——也同樣是手術台旁邊,以力竭的姿態哭泣著,如同再次於多年前逃出生天那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