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聯合集團那群智囊團的規劃,試驗田由人管理完全是無奈之下的妥協辦法,智囊團和他們的設計師們是朝著全自動自然循環生態農田的方向去設計的。
他們認為人類的管理達不到機器的精度——肥料無法精準投放,植物光照強度和時間無法得到精準調節,堆廢發酵率無法得到有效控製,細菌菌群數量無法控製,施肥量無法控製等等……
他們認為經由人手進行的粗糙管理必定會對生態農田造成影響,隻有智能生物操控下的精準管理才能培養出能夠真正實現自然循環的生態農田。
陳宴曾經對他們的規劃無感,因為自己是個外行,不應當做外行指導內行的事情,所以才對整個規劃從不過問。
直到今天早上夢醒時分——直到現在,他走出船艙,看到農田,他忽然有了一種怪異的感覺,他感覺自己對這片農田似曾相識。
可這片農田明明連開墾的階段都正在經曆,這似曾相識的感覺到底從何而來呢?
陳宴心中對此有所明悟。
陳宴沒有經過試驗田的區域,而是徑直來到大升降梯,通過特殊門禁前往N區的Z集團大樓。
聯合集團對A區之下的兩層實施了交通管製,這一決策並未經過公投,陳宴很久之前還是個普通市民的時候曾經在強權和民主之間搖擺不定,直到天啟之後的現在已經完全沒有了這樣的糾結。
人們顯然並不習慣真正的大人物在他們麵前“招搖過市”,他們站在屋簷下,站在街道上,在他看不到的位置對他指指點點,說出這樣那樣的評價。
陳宴把一切聽在耳朵裡,在此之前,他以為那些真實和荒誕的評價隻會存在於文學作品之中。
他因此更加明白了能夠被稱之為文學作品的文字的偉大之處。
好在他並沒有經曆那些文字中存在過的刺殺,也沒有被人用他發放給他們的雞蛋砸在頭上,他就那麼平平安安的走過了一整條街,像一個普普通通的Z集團員工一般進入了集團大樓。
他並不熟練的穿過被病患擠滿了的大廳,好不容易等到一班電梯,好一番尋覓才在公司13樓找到了自己的辦公室。
他推開門,便看到陳妍正坐在辦公室中其中一張桌子前麵,對著計算機屏幕,全神貫注。
他在來之前想過很多和她打招呼的方法,但真當到了這一刻,他竟然什麼都說不出來了,這些日子以來因無數次麵臨生死危機而積攢下來的果斷也全然沒了用處。
“啊,你來了。”
她向他打著招呼,熟練的運用著自己的新能力——她一邊和他說話,一邊用左手從辦公桌旁邊的保溫箱裡拿出熱乎的早飯,一邊用右手在鍵盤上舞動的飛快。
他來到她身邊,沒有道謝,拿起保溫箱裡的包子,就著一種撒了糖的酸奶,慢條斯理的開始進食。
她顯然沒有發覺他的異樣:
“包子是統一發放的,發酵乳是自己做的,咱們集團的財務處效率低的要死,直到現在都沒有把這個月的工資發放下來。”
她說著簡單又輕鬆的話,仿佛自己身上完全無事發生。
他吃完了早餐,將食盒用衛生紙擦乾淨,放在一旁的小布包裡,拉過一張椅子,坐在她的辦公桌對麵——那正好是計算機主機雜亂線纜所在的位置。
她此刻才終於感覺到他的異樣,停下了手中的工作,用柔和的眼神看向他:
“其實我挺好的,總算是撿回一條性命,而且和之前的感覺相差不大。”
她用開玩笑的語氣說道:
“隻是時常需要給自己打補丁,有些麻煩……不過還好啦,總好過之前一個月總有的那麼幾天。”
陳宴看著樂觀的她,把“對不起”三個字憋了回去。
他知道她需要的不是道歉,更不是在這種情況下隻會說道歉的自己。
“我大概知道,我曾經對聯合集團做出的規劃惹到了大多數人。”
陳宴看著她的眼睛。
她驚訝的看著陳宴,仿佛沒預料到陳宴會跟她說這件事。
——她沒料到陳宴會完全不說關於她的話題。
“即便我如同屠夫一般把曾經的統治者全殺了,背了天大的罵名,讓那些掌握知識的人有了上升的機會,但他們並不感謝我。”
陳宴低聲說道:
“聯合集團裡的那幾個新晉的部門領導,還有基建核心部門那幾個剛升上來的學生,他們在擁有了權力之後開始畏懼我,因為我站在他們那樣的人的對立麵,隻要我一天在,他們便永不安寧。”
她沒有反駁,也沒有和他進行任何討論,因為她知道他還有話要說。
“我知道,要想讓他們私底下不搞事情,最好的辦法就是按照我們當初商量好的事情按部就班的來,我們之前已經有了大體的規劃,十年……甚至二十年,我都不需要對機械蜂巢的事務插手,隻要一切按部就班,人們就能在這個冰封的末日中生存下去。”
“我啊,我,我決定暫時不去看他們那副扭捏又難堪的樣子了。”
他話鋒突轉:
“我想讓你幫我一個忙。”
“有那麼一個軟件,名為【清醒夢】,能夠讓人在保持清醒的情況下進入自己的夢境。
我對我的夢境很恐慌……很恐懼,我隱隱約約知曉那些夢境中的造物大概是什麼,但始終沒有直麵那些夢境的勇氣。
我想在你的看護下進入我的夢境,在清醒的夢境中看一看那恐懼之物究竟為何!”